隱蟄不動聲色,“殿下在說什么,我聽不懂。”
秦昭玥撇了撇嘴,小聲嘟囔:“誰聽不懂誰是狗。”
十三姨的拳頭硬了。
“情話都說了,小手都牽了,咋滴,隱蟄大人這是打算不認賬?”
“卑職的私事,不勞殿下費心。”
“誒,”秦昭玥擺了擺手,“不費心,這不是閑的嘛,干守著也是守著,聊聊唄?”
隱蟄不搭理她,結果她就不停地磨人。
打又打不得,隨口說了兩句。
原來斗鏨父親是經年的劊子手,所有他才有祖傳的手藝。
不過后來遭人報復,挺壯實個老爺們,讓人給剮了。
斗鏨遭此變故,在頭七之后消失不見。
自己花了半年的工夫,查到了動手之人。
一夜之間,屠滅了全家上下一十四口。
本是殺頭的罪過,巧合之下被隱蟄看中,收入幽獄。
而后一步步成長到百戶,直到徹底執掌幽獄。
幾句話就把斗鏨的一生就講完了,秦昭玥滿臉嫌棄。
“你要是去寫畫本子什么的,肯定賠得底兒掉,這故事得好好修飾一番。
比如斗鏨原本才華不俗,突遭變故放棄了科舉之路。
比如橫禍之后內心的掙扎,被你救贖之后心生愛慕。
但是他自卑,把這份喜愛深埋心底,再加上長時間身處幽獄那種地方。
久而久之的,心里產生了一種扭曲的占有欲……”
“停!”
隱蟄實在是聽不下去了,立刻叫停。
“好了,這個話題到此為止。”
“跟誰倆呢?你敢撅我堂堂帝姬的要求……”
后面的話聽不見了,秦昭玥發現她嘴巴還在張闔,卻一點兒聲都沒有。
媽蛋!也就是她現在境界不夠,否則還會挨這欺負?
兩人誰也不理誰,一個撅在椅子上打瞌睡,一個站在角落里閉目養神。
夜幕降臨,熱鬧了一整天的京兆府總算審結了所有的案子。
人販子、放印子債的,都是百姓們深惡痛絕的惡人。
一口氣審結三十多起,就連證據欠缺些的也全部定了罪,無一人逃脫。
“青天大老爺!”
不知何人在衙門口跪了下來,結果起到了連鎖反應,呼啦啦跪下了一片,皆高聲稱頌:
“青天大老爺!”
京兆府尹鄧弘毅忙站起身來,卻突然一個趔趄,撐著書案才堪堪站穩。
一整天吶,他已經多久沒有如此高強度工作了。
但心中也是真痛快!
京兆府尹這個位子是真難坐,天子腳下誰都得賣幾分面子。
鄧弘毅已經坐了八年,做事愈發圓滑,把中庸之道用到了極致。
聽著門外百姓的稱頌,他直覺得臊得慌。
所有的線索證據都是璇璣衛給的,京兆府只是負責拿人而已。
甚至很多人還是璇璣衛暗中控住,讓衙役沒受損就擒下了那么多罪犯。
而他這個京兆府尹,也只是依著案卷逐一審結罷了。
青天大老爺……他哪里配得上這種贊譽。
鄧弘毅緩了緩腿腳,一步一步走至門口,望著跪成一片的百姓。
其中有稚童,有頭發花白的老人,胸口像堵了塊石頭一般酸澀難忍。
遙想他當年也是意氣風發,立志要肅清吏治,可這么多年過去了,他又有何建樹?
撣了撣衣袖,鄧弘毅深躬作揖。
“各位,請回吧。”
說完不待眾人反應,兀自走向后堂,身形看起來有些蕭索。
鳳京今日可熱鬧。
一大早聽聞邊庭貴女赫連朝露又有新作,還把京中諸多才女與之比較,甭管是不是讀書人都討論得熱烈。
沒過多久,又聽說京兆府今日有大案要審,都是人販子、印子債這種遭人痛恨的案子。
午后,幾十家鋪子遭到查封,上百人拘捕歸案。
到了晚上,各坊賭場傳出風聲,為鄉試排名開出了賠率,還有好幾種新玩法。
花個一兩百文,若是猜中的名次順序,甚至能翻上百倍千倍。
一整天的時間,鳳京城都鬧哄哄的。
直到子時前后,喧鬧才有所消退。
更深露重,立秋后的寒意悄然彌漫。
典刑司這不見天日的地底囚牢,濕冷的石壁泛著幽暗的光。
混雜著鐵銹、霉味和絕望的氣息,置身其中,每一次呼吸都黏膩沉重。
甬道深處,唯一的光源是獄卒手中那盞搖曳不定的昏黃油燈。
將扭曲的人影拉長,投在布滿污垢的墻上,如同鬼魅。
少府監秦文遠,這位身上流著皇家血脈的宗室重臣,悄然步入地牢。
裹著一件深色不起眼的斗篷,帽檐壓得極低,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緊抿的薄唇和下頜線。
步履沉重,靴底沾染了此地最底層的腌臜。
引路的牢頭佝僂著腰,大氣不敢出,只在前方無聲帶路。
不知哪里的水珠滴落,“嗒嗒”聲伴隨著他刻意放輕的腳步聲回蕩,更添死寂。
終于,牢頭停在最深處一間狹窄的囚室前。
鐵柵欄粗如兒臂,冰冷刺骨,油燈的光勉強透進去,照亮了角落里蜷縮的身影。
“最多一炷香。”
牢頭打開門鎖,始終埋著腦袋,根本不看身后那道人影。
重金打點到位,唯一的要求就是什么都別看,什么都別問。
他特意帶著人從后門進來,極守信用,果然沒有打聽任何事,只此時壓低了嗓子囑咐一句:
“人不能死。”
沒有得到回應,牢頭也并未追問,留下昏暗的油燈,大步往外走去。
在這兒混了半輩子,閉著眼睛都不會撞上。
囚牢之中便是江浸霄,曾經意氣風發的萬民司少司,距離六司之首一步之遙。
可此刻形銷骨立,蓬頭垢面,一身囚服破爛不堪,沾滿血污和穢物,幾乎看不出本色。
他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上,手腳戴著沉重的鐐銬,露出的皮膚布滿新舊傷痕。
聽到動靜,他緩緩抬起頭,那雙眼睛卻并未完全黯淡,反而在昏暗中亮得驚人,像淬了寒冰的刀鋒,直直刺向柵欄外的來客。
仿佛沒有絲毫意外,只有一種了然于胸的沉寂。
少府監秦文遠打開牢門步入其間。
兩人的視線相撞,江浸霄嘴角扯出了一抹深深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