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玥將目光投向了老頭兒。
“喲,這不是老熟人嘛。廖院正,近來可好啊?”
上次那場假孕風波,害得這位老太醫被母皇教育了一頓,她心里多少有點過意不去。
本想找機會補償一下子,可人家已是院正,升官她插不上手;給點實惠吧……她又有點舍不得白花花的銀子,這事兒就拖了下來。
此時再見,總歸要給點面子,露個笑臉。
廖清源被她這親切的問候弄得心頭突突狂跳,后背瞬間沁出一層冷汗。
上回診出喜脈,結果鬧了個驚天大烏龍,差點老命不保。
這回剛斬釘截鐵說查不出昏迷緣由,人自己就醒了……
心中越發篤定,這位六公主殿下,就是專門克他的,是懸在他太醫生涯頭頂的一柄利劍!
三公主上前,溫柔卻不容拒絕地抱走了秦昭玥懷里的小九。
廖清源顫顫巍巍走到床榻邊,姿態恭謹到了極致:“殿下……”
定了定神,再次將三根手指搭上了她的腕脈。
秦昭玥心里其實也有點小打鼓,畢竟身體里藏著“天盤”這么個大秘密。
但轉念一想,連“地盤”和“人盤”的持有者合力,也未能窺探到她的位置。
眼前這老家伙雖說醫術高明,但也不過是個凡人,能有多大能耐?
一想到這里,頓時又放下心來。
廖清源閉目凝神,指下運力,反復體察著寸關尺間的細微變化。
時間一點點流逝,他額角又有冷汗滲出。
脈象依舊平穩有力,氣血充盈,與昏迷前別無二致,無絲毫異樣。
良久之后……罷了罷了,他心中頹然長嘆,最后一絲掙扎的念頭也熄滅了。
學藝不精就學藝不精吧,認命了。
緩緩收回手,老臉上是掩飾不住的頹喪,開口不覺聲音干澀:
“六殿下玉體無礙,脈象與老臣先前所診……并無差別。”
殿內陷入了一瞬間的微妙沉默。
昏迷前一個脈象,醒來后一個脈象,鬧呢?
這老家伙不會是年紀大了,眼瞎心盲了吧?
就在此時,秦昭玥站了出來,
“廖院正真乃神醫,我身體倍兒棒,吃嘛嘛香。”
她得捧著廖院正,開玩笑,那可是幫她扛過事兒的老頭。
仁義這一塊子,紅星秦昭玥從來不差事兒。
唔!廖清源老臉抽搐,眼角的淚差點滋出來。
是,是他沒本事,是他學藝不精了。
被人嘲諷,他認了!
退了吧?要不告老吧?
秦昭琬不動聲色,“辛苦廖院正了,老四,你代我送送廖大人。”
廖清源哪兒還有臉讓公主相送,剛想開口推辭,四公主秦昭樞卻已動步行至他身側。
“請吧,廖院正。”
聲音清冷,滿是不容置喙。
廖清源喉頭滾動,將推拒的話咽了回去,垂首沉默地跟隨著那道清冷的背影往外走去。
來到外間僻靜處,秦昭樞停下腳步,并未回頭、聲音淡淡,
“今夜六妹妹之事,無非是席間多飲了幾杯酒,一時不勝酒力罷了。
除陛下之外,還請廖大人莫要對旁人提及,至于脈案……”
廖清源心領神會,連忙躬身道:
“殿下放心,老臣省得。六殿下本就只是酒意上頭,脈案清晰明了,老臣自當如實記錄。”這也不算說謊,確實喝了些酒,脈象也確實正常。
關鍵他想寫點別的也沒招啊,要不然硬編吶?
“嗯。”四公主微微頷首,不再多言。
另一頭,寢殿內虛驚一場,眾人圍著秦昭玥說了會兒話,宮女也送來了醒酒湯。
三公主柔聲細語地哄著三個小的,總算讓哭唧唧的小九和一臉好奇的小七小八乖乖跟著宮人回去歇息了。
又跟小六套了會兒話,除了男人,別的什么都沒問出來。
秦昭琬與秦昭樞離開偏殿,去到了正殿的書房。
燭火通明,書案上攤開著未合上的案卷,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墨香與沉水香的氣息。
“四妹妹,”秦昭琬在窗邊的紫檀圈椅中坐下,指節無意識地敲擊著光滑的扶手,目光投向對面,“方才這事你怎么看?”
秦昭樞并未落座,立于書架前,指尖拂過一卷古籍的書脊,略作沉吟,
“小六身上似乎藏著不少秘密,今日這昏迷來得蹊蹺,去得也蹊蹺。”
“或許吧。”秦昭琬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端起手邊的青玉茶盞,卻并未飲,
“陪那位朔風二公主逛了大半日,可瞧出些什么端倪?”
“并無特別之處,依我所見,她或許真的只是想出去走走。”
“嘖,”秦昭琬似笑非笑地看向她,“我說老四,在姐姐面前你就不能坦率一點?”
秦昭樞神色不變,無比坦然迎上她的目光,
“確實未曾發現異常,倒是見識了一番你妹妹‘勾引男人’的手段。”
“呵,說得好像不是你親妹妹似的。”
秦昭琬翻了個白眼,站起身走到書案前,拿起一份文書,
“行了,玩耍了半日,鄉試卷宗還有些問題亟待處理,你與我一同……”
話音未落,秦昭樞已毫不猶豫地轉身,裙裾劃出一道利落的弧線,徑直朝門口走去。
“還是勞煩三姐姐費心。我乏了,先行告退。”
秦昭琬望著她消失的方向,撇了撇嘴,低聲嘀咕:
“跟小時候一樣,這別扭性子,真是一點都不痛快呢。”
語氣里卻并無多少責怪,反而透著一絲無奈,輕哼一聲重新坐回案前。
與此同時,燈火通明的御書房內。
紫微臺令官楚星瀾身姿挺拔如青松,恭敬地立于御案之前,聲音清越,
“陛下,據江無涯回報,已查明在賑災途中動手刺殺之人,乃是天衍宗棄徒閆無咎、楊無悔。”
女帝秦明凰緩緩抬起鳳眸,目光如同深潭驟然凝結成冰,又似有萬鈞雷霆在其中孕育、翻涌。一股無形的恐怖威壓彌漫,瞬間充斥了整個御書房。
薄唇輕啟,一字一頓,聲音冰冷徹骨,“閆無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