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殿下……又打算做什么?”
這個“又”字,用得就有些傳神了。
碎墨腳步一頓,聽出了這是隱蟄大人的聲音。
用了傳音入密之術,并未現身,不知藏身何處。
想到臨行前殿下的特別交待,碎墨面上不動聲色,右手卻極其自然地探入懷中。
摸出一個巴掌大小的紫檀木盒,將其輕輕擱在了一張廊柱的陰影下。
這也就罷了,碎墨又抬起了腦袋,堂而皇之地閉上左眼,維持了足足三息才緩緩睜開。
按照她家殿下的說法,這叫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整個過程自然得如同整理鬢角,做完這一切,她再不停留,大步流星地朝京兆府外走去。
隱在暗處的隱蟄:……
感知著那個被留在地上的木盒,又回想起剛剛碎墨的那個動作,嘴角忍不住微微抽動了一下。
她已經領會了意思。
下一刻,木盒消失不見,直接出現在了她的手中。
輕輕打開盒蓋,其中躺著一支華美的金絲累疊迦陵頻伽簪。
隱蟄認出來了,正是當初在奇珍閣昭玥用來忽悠鄭徽音的那支。
所以說……這是封口費?
隱蟄心中已然明了,八成小六又坑人了。
誒?為什么又說“又”?
不過既然是針對鄭國公府……隱蟄微微瞇起眼。
想到陛下的態度,只要不鬧得太大、不波及無辜,似乎也無傷大雅。
算了,隱蟄掂量了一下手中價值不菲的金簪。
好處拿了,這事兒跟她手頭的活兒也確實沒關系。
還能怎么辦?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唄。
凰極殿,身著各色品級官袍的朝臣魚貫而出。
今日朝議的重點是北境布防以及各地陸續開始的秋收事宜。
并無太多爭論和奏本,散朝算早。
國公鄭明遠身著紫色蟒袍、腰束玉帶,步履沉穩地走下漢白玉階。
然而,與往日被眾多勛貴同僚簇擁、談笑風生的景象截然不同,此刻他的周圍竟空出了一大片。
勛貴仿佛約好了一般,都遠遠地避著他走。
他們三五成群,目光卻時不時偷偷瞥向這位國公爺,彼此間竊竊私語,聲音壓得極低。
原因不言而喻:
各家各府的閨秀名字都好好地在補錄初試的榜單上掛著,偏偏鄭國公府的嫡長女鄭徽音不見蹤影。
這其中的意味,在朝堂上混成精的老狐貍們誰心里沒點數?
風口浪尖上,誰還愿意往前湊?
鄭國公恍若未覺,面色沉靜如水,甚至比往日更顯肅穆。
唯有掩在寬大袍袖中的雙手,悄然緊握成拳,心中一片冷硬。
有些事宜早不宜遲,必須趕在初試開考之前,將一切徹底定下。
與他這邊門庭冷落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京兆府尹鄧弘毅。
前日以雷霆手段,一次審結了數起震動京城的大案。
涉及拐賣人口、重利盤剝的印子債團伙,據說都是從澄園順藤摸瓜牽扯出來的。
大家都心知肚明,這是陛下借著鄧弘毅在對不安分的世家門閥進行敲打!
這位名不見經傳的鄧府尹,儼然成了陛下手中鋒利的一把刀。
此刻,恭賀聲、探詢聲不絕于耳,各色官員圍攏在他身邊。
“鄧府尹雷厲風行,真乃我輩楷模啊。”
“恭喜府尹又立新功,陛下必然龍心大悅!”
“府尹大人,不知那幾樁案子后續……”
鄧弘毅臉上掛著恭敬的笑容,連連拱手,口中不住地道:
“諸位同僚抬愛了,都是分內之事,不足掛齒。
府衙里尚有幾樁棘手的案子等著下官去審理,先行一步,先行一步!”
一邊說著,一邊腳下不停,幾乎是有些狼狽地從人群中擠了出來,步履匆匆地向宮門外走去。
回到京兆府后衙,連官袍都來不及換下,囫圇用了些簡單的餐食,又灌下幾口濃茶。
這幾日當真是熬得他差點油盡燈枯。
白日里升堂審案,拍驚堂木拍得手腕發酸,嗓子吼得嘶啞;
下值后還得挑燈夜戰,親自復核堆積如山的案卷,唯恐有一絲疏漏。
陛下交代下來的差事,他鄧弘毅就是有十個膽子也不敢不盡心竭力。
好在熬到今日,主犯要案已基本審結,只剩下最后一些被牽扯出來的尾巴。
比如那些給拐子充當打手、提供藏匿窩點的從犯,順藤摸瓜又抓捕了一批。
“大人,”一旁伺候的老書吏見他臉色憔悴,“忙完今日這最后一堂,您總該能松快松快了吧?”
鄧弘毅放下茶盞,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聲音帶著濃濃的倦意:
“案卷之事萬萬不可松懈!
所有供詞、證物、畫押,都要核對清楚,莫要有絲毫含糊不清、不通之處。”
他頓了頓,眼神陡然凝重銳利起來,
“還有,底下那些衙役、捕快,再給我敲打敲打,讓他們把手都給我管嚴實了。
辦下這等大案,朝廷的賞賜絕不會短缺了他們那份。
平日里那些偷雞摸狗的手段,這幾日都給老爺我收起來。
誰敢在這節骨眼上鬧出點腌臜事,壞了差事,休怪老爺我不念往日情面,扒了他的皮!”
老書吏連忙躬身,“大人您就放一百個心吧,都三令五申了,這回保準干干凈凈,絕不給您添堵。”
底下人撈點油水是慣例,只要不太過分,往日鄧府尹也多是睜只眼閉只眼。
可這次不同,頭頂懸著的是天子的利劍,誰敢觸霉頭?
鄧弘毅長嘆一聲,站起身來,撣了撣有些皺巴巴的官袍:
“罷了,開衙。
爭取午時之前把最后一批審結干凈,速戰速決。
下午把所有的案卷整理歸檔,報送上去,咱們也就能喘口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