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榆心頭猛地一跳,指尖微涼。
拿起那張憑空出現的紙箋,展開之后,目光觸及的瞬間……
雙腿驟然一軟,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筋骨,整個人踉蹌著,扶住桌案邊緣才勉強站穩。
那張清秀的臉龐上,血色如潮水般褪去,只余下一片驚懼的慘白,連嘴唇都在顫抖。
來了……果然還是來了,終究還是沒有放過她!
鋪天蓋地的恐懼、搖搖欲墜的驚惶,在她身上表現得淋漓盡致。
然而此刻的脆弱,是她連續幾個夜晚在被褥里,對著想象的威脅反復揣摩練習才雕琢出的假象。
她甚至刻意屏住的呼吸,指甲掐進掌心。
不知道是否能騙過那些暗處可能存在的眼睛,但這是她竭盡全力能做到的極限了。
只見她頹然跌坐在凳子上,眼神空洞木訥。
仿佛靈魂都被抽離,只余下軀殼,怔怔地、死死地盯著那張宣紙。
藥鋪門口,鬧事的苦主們一無所獲,在坊正和武侯的“護送”下悻悻散去。
人群中,一個佝僂著身體、穿著破褂子的中年男子,步履蹣跚地隨著人流離開。
他背影蕭索,時不時還咳嗽幾聲。
離開清歌坊,就在他拐入一條僻靜小巷的瞬間,沉重的佝僂姿態便如冰雪消融般消失不見。
動作迅捷如貍貓,閃進一處柴房陰影里。
幾縷假胡須貼在唇上和下頜,又用特制的藥膏在臉上涂抹揉捏了幾下。
原本愁苦深刻的皺紋仿佛被撫平,整個人的氣質和輪廓都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不過片刻,再出來時,身上那件破褂子已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半新不舊的靛藍棉布長衫,頭上也戴上了一頂遮住大半面容的斗笠。
他像一滴水融入河流,悄無聲息地匯入人潮中。
在喧鬧的市集邊緣,他再次隱入更深的巷陌,利用挑夫、小販和行人的掩護,身形幾度閃沒。
最后,他踏入安業坊,在一家掛著“周記雜貨”舊招牌的小鋪子前,推門而入。
片刻之后,門口掛上了塊寫著“新棗到貨”的牌子。
仿佛無事發生,風平浪靜,像往常一樣開門迎客。
……
秦昭玥領著三個緊張兮兮的孩子,踏進了青云書院的大門,心里長長舒了口氣。
那男人俊俏是俊俏,為了維持儀態,剛才吃個早飯都憋屈得要死。
明明餓得前胸貼后背,卻只能小口小口地抿,食不知味。
強撐著裝了半個時辰的優雅端莊,已經是她忍耐的極限了。
再好看的皮囊,也值不回她秦昭玥這遭罪的功夫。
所幸她頭上還頂著“協同鄉試”的差事,門口的守衛并未阻攔。
就在秦昭玥踏過門檻的界限時,端著的表情終于如同冰雪消融般松懈下來。
如今好歹也是五品境的修為,感知力遠超常人。
她敏銳地察覺到,背后那道灼熱的視線,從她站起來到現在,一直如影隨形地黏在她的背影上。
死鬼~~~
秦昭玥心中得意地哼了一聲,再次拿捏得死死的!
然而,這絲得意還未散去,一道冰冷生硬的傳音,如同細針般直接刺入她的耳中:
“六殿下,不可動用真氣。”
秦昭玥神色一凜,立刻肅容。
心念微動,將體內流轉的真氣瞬間收斂得干干凈凈,涓滴不漏。
該死,差點忘了這茬!
考生中不乏有修為在身者,尤其是武勛之家的女兒,文武雙全者大有人在。
只要達到六品境生出真氣,便能感知周遭細微動靜,堪稱作弊的神技。
朝廷對此自然嚴防死守,開考前早已三令五申。
考場之內無論考生還是監考官,動用一絲真氣,皆以作弊論處,嚴懲不貸。
可想而知,此刻整個青云書院仿佛籠罩在一張無形的巨網之下。
暗中必然有一位三品神武境的強者坐鎮,監視著一切真氣波動。
當然了,此法也非萬全。
若真有二品境的大能混進來作弊,能瞞過感知,那朝廷大概也只能認栽了。
身后的三個孩子此刻大氣不敢出,小臉繃得緊緊的,亦步亦趨地緊跟著秦昭玥。
路過把守的禁軍目不斜視,見著四位殿下都沒有行禮,考場規矩嚴苛。
考區設在書院寬敞的教室之中。
每個教室安排了八名考生,配有一前一后兩位監考官。
一位是六司派出的官員,另一位則是國子監的教習。
這批考生背景復雜,盤根錯節的關系網難以徹底理清。
即便安排監考官的時候已經盡量規避,也無法保證完全沒有帶故的。
因此除了固定的兩位監考官,還有數支由各書院山長和特意遴選出的百姓代表組成的巡視小組。
他們分成幾隊,步履輕緩在考區走廊間穿梭往復,不停從一扇扇敞開的窗邊走過,目光掃視著室內每一個角落。
持續不斷的巡視腳步聲、衣袂摩擦的細微窸窣聲,在過分安靜的環境里反而被無限放大,對考生集中精神也有一種嚴峻的考驗。
但正式科考之中,貢院號舍里也有巡綽官,倒也算不上稀奇。
環境其實已經相當好了,至少沒有臭氣熏天的廁號,風吹不著雨淋不著的。
秦昭玥領著孩子們沿著考區外的回廊緩步前行,目光透過敞開的窗欞向內望去。
敢于報名參加的,大多真有幾分才學,此刻人人伏案疾書,神情專注,無一人對著考題發懵。
卷面整潔、字跡工整也是評分重點,因此所有人都選擇了先打草稿,再工整謄抄。
路過其中一間考場時,秦昭玥的目光不經意地掃過,瞥見了她那位溫家堂妹溫庭婉。
自從上次在府門口想碰瓷裴雪樵未果后,倒是消停了不少,再沒來煩擾過她。
此刻的溫庭婉全神貫注,下筆流暢,不見絲毫猶豫。
也不知道裴家那小子押中題了沒有,秦昭玥為了避嫌,對考題之事是半點邊兒都不沾,自然無從知曉。
大致巡視了一圈,感受到了古代科考那沉重的氛圍,秦昭玥不再久留。
趕緊領著三個神色緊繃的孩子,快步遠離考區,進入了后院一處僻靜的茶室。
直到踏入茶室、掩上門,隔絕了那無處不在的緊張氣氛,秦昭玥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
整個人如同被抽了骨頭般,軟綿綿地癱倒在一張寬大的圈椅里。
再看那三個孩子,也幾乎同時放松下來,大口喘著氣。
小九拍著胸口心有余悸:“太……太緊張了,我都不敢大口喘氣。”
小七和小八也連連點頭,顯然感同身受。
秦昭玥癱在椅子上,連手指頭都不想動一下。
“哼,”小九緩過勁兒來,瞥了她一眼嘟囔道,
“六姐姐怎么不裝了?人前人后兩副面孔,不知羞。”
秦昭玥眼皮都懶得抬,“我從形形色色的人變成了色色的人,咋滴了吧。”
三小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