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隱蟄搖頭,
“僅是謀劃如何拿下四大世家,便已牽扯了陛下大量的精力,此事尚未及深入。”
秦昭玥用那只空閑的手摸了摸下巴,沉吟道:
“既然如此,那就先拖一拖吧。
畢竟要徹底消弭世家在地方上的影響力,非一朝一夕之功。”
“眼看秋收將近尾聲,或可讓三姐斟酌情形。
適當頒下恩旨,減免四地依附于世家土地的佃戶今歲需上繳的收成份額。
具體如何施行,讓三姐去和裴相商量著辦吧。”
秦昭玥想得很明白,這類關乎民生經濟的政令,絕非她能動用璇璣衛的力量去強行推動的,那是越俎代庖。
若母皇能安然醒來,后續自然應由她繼續運籌帷幄,誰知道她心中還藏著多少未及施展的謀劃。
若真到了最壞的那一步,這類政策也理應由監國的三姐姐去推進實施。
“還田于民”、“減輕賦租”,若能如同當年母皇力排眾議定下科舉新政一般,也將此定為未來的基本國策。
那么,三姐姐所需的民望與執政根基,便能借此奠定。
“是。”隱蟄將她的吩咐記下。
“還有,讓他們好好搜搜,掘地三尺也得把世家藏起來的財富都給挖出來。
埋在地下、砌在墻里、或者藏在其他隱秘處,別白瞎這么久的布置,一點別落下。”
“就算讓他們提前轉移走了一批,必然還有大量不動產和難以搬運的財富留下。
別浪費,門框子都給我拆下來瞧瞧,好好搜刮,一寸都不許放過!”
隱蟄頷首,
“稍后清點出的財物,會陸續送入鳳京。
若北境真有戰事,這些或能解燃眉之急。”
“嗯,到時候記得讓我過過眼。”
秦昭玥下意識地接了一句,隨即看到隱蟄投來的眼神,立刻挑眉,
“喂,你那是什么眼神?”
隱蟄:“……”
眼神還不夠明顯嗎?
分明就是毫不掩飾的不信任,以及可別打這些主意的警惕。
秦昭玥頓時感覺自己的高尚情操受到了冒犯。
雖然因為得到新消息而暫時精神了些,她卻故意裝模作樣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嘴張得老大,眼角甚至擠出了兩滴困倦的淚花。
然后她眨巴著眼睛看向隱蟄,語氣變得有些……諂媚?
“十三姨~商量個事兒唄?”
這聲“十三姨”叫得又甜又糯,卻讓隱蟄瞬間警惕心拉滿。
身體下意識地微微繃緊,進入了戒備狀態。
“什么事。”聲音透著謹慎。
“給我看看你面紗底下到底長啥樣唄?”
秦昭玥眼睛亮晶晶的,帶著興奮的光芒。
記憶中的面貌已經很模糊,都過去十四年了。
“我保證,只要你給我看了,我今夜肯定不睡,瞪眼到天亮!”
隱蟄:???
這算什么條件。
秦昭玥見她不語,立刻拖長了語調,帶著點無賴的威脅:
“不然的話嘛……我這困勁兒一上來,可是說睡就睡,攔都攔不住哦~
你也不想母皇因為我一不小心睡著了而出什么意外吧……”
隱蟄:!!!
拳頭硬了,真的硬了。
她垂在身側的手死死攥緊,微微顫抖。
整個御書房偏殿陷入一片死寂。
連碎墨和整個墨組的人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大氣不敢喘一口。
但一雙雙眼睛里卻迸發出了無比璀璨、充滿期待的光芒。
想看!
沉默許久,在秦昭玥“你不給我看我就真睡給你看”的無恥目光逼視下,隱蟄的身體繃得如同拉滿的弓。
她的手指幾不可察地顫抖著,極其緩慢地一點點抬了起來。
仿佛重于千鈞般,緩緩觸碰到了那遮擋了她面容多年的冰冷面紗邊緣。
然后……
嚯!
寅時更漏聲過,宮檐下的風燈被夜風吹得搖曳不定。
御書房,燭火在青玉燈盞中輕輕跳躍。
將秦昭玥的身影拉得忽長忽短,投在冰冷似水的金磚地上。
她已不覺困倦,反倒有一種近乎叛逆的清醒,像是要將這沉沉長夜徹底熬穿。
萬籟俱寂之中,唯有殿外巡夜侍衛的腳步聲,規律而沉重,如同敲在人心上。
便是在這片寂靜里,隱蟄又一次悄無聲息地出現。
這一次她帶來的,是北境加急的軍報。
果然,烽火已燃。
二品境高手驟然發難,以雷霆萬鈞之勢轟碎了鎮北關甕城的堅固城壁。
鐵騎如潮,乘著破開的缺口壓境而來。
危殆之際,大公主親率新組建的鳳翎輕騎兵,悍然撞入敵軍左翼。
其后,伺機而動的神策玄甲重騎挾萬鈞之勢,長驅直入徹底撕裂了朔風大軍的陣腳。
鎮北城主動開門,將朔風先鋒軍陷在甕城之中絞殺。
先鋒軍死傷殆盡,左翼被打殘,中軍右翼潰敗。
一場足以載入史冊的大勝,就此奠定。
秦昭玥聽至此處,心頭先是一緊,脫口問道,“長姐如何。”
聽聞流焰密奏中言明長姐并未受重傷,懸起的心才稍稍落下。
可隨即,心中一絲更深的不安便升騰起來。
不對!
若北境已然無虞,甚至是大捷凱旋,為何關乎國運的“國泰民安”仍舊停滯不前?
兩國交戰,氣運動蕩,停滯尚在情理之中。
然大勝之后,為何沒有迎來預期的蓬勃增長。
要么,是北境的危機并未隨著這場勝仗而徹底消弭,潛藏著更深的禍患。
要么……這其中還有她尚未窺破的關鍵竅要。
只是這“國泰民安”四字,所涵蓋的實在太過宏闊深遠。
如同霧里看花,一時之間竟毫無頭緒。
二品境的高手近來似乎出現得過于頻繁,仿佛不值錢的白蘿卜,一茬接一茬地冒出來。
時機又拿捏得如此精準,讓人不得不懷疑:
是否有一雙深不見底的手,隱藏于這重重迷霧之后翻云覆雨。
幕后之人,當真會是那位早已逝去的先太子么?
秦昭玥按下紛亂思緒,只令隱蟄再探,旋即又帶了幾分調侃,
“老姨是否通曉兵事,朔風王朝此番興師動眾,究竟所圖為何?”
隱蟄默然片刻,最終只從牙縫里擠出兩個生硬的字眼,
“不懂。”
行叭~
秦昭玥也不深究,這等軍國大事,合該由前朝那些大臣們去煩惱。
見隱蟄仍立在一旁,便催促道:
“行了,趁著眼下暫無要事,趕緊去歇息吧。
難不成非要像我一樣,這般命苦?”
分明是關懷的話語,經由她的口說出,卻平白添了幾分惹人氣悶的力道。
隱蟄氣息微沉,終是冷哼一聲。
轉身沒入陰影之中,離去得干脆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