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門關上,隔絕了蘇家三人落魄的背影。
徐耀祖站在門口,半天沒回過神,他回頭看看蘇云,又看看一臉煞氣的李沐雪,小聲嘟囔:“先生,就這么讓他們走了?”
“不然呢?”李沐雪把劍往桌上一放,發出“哐”的一聲,“留著他們過年嗎?”
“可……可蘇文他,他說明天要去外面敗壞您的名聲。”徐耀祖的胖臉皺成一團,滿是擔憂。
蘇云給自己倒了杯涼茶,一口飲盡。
他把杯子放回桌上,看著徐耀祖:“他想說,就讓他去說。這京城里,想看我笑話的人,還少他一個嗎?”
徐耀祖急了:“先生,這不一樣!他是您弟弟,他說的話,別人會信的!唾沫星子能淹死人啊!”
“那就讓他們淹。”蘇云的語氣很平淡,“水渾了,才看不清底下的人在做什么。”
他站起身,拍了拍徐耀祖的肩膀。
“你今天的差事辦得不錯。從明天起,不用去查王德發了。”
徐耀祖愣了一下:“啊?不查了?”
“嗯。”蘇云走到書房門口,回頭看了他一眼,“去京城各大茶樓酒肆,就聽一件事。”
“什么事?”
“聽聽他們怎么議論王德發府上那場火,怎么議論三皇子,怎么議論靖王。”蘇云的嘴角勾起一個弧度,“我要知道,這潭水,到底被攪得有多渾。”
徐耀祖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領了新任務,總算把對蘇家的擔憂拋到了一邊,一溜煙跑了。
院子里只剩下蘇云和李沐雪。
李沐雪走到他身邊,看著他身上還沒完全干透的衣衫,和肩膀上滲出的一點血跡,眉頭擰了起來。
“你就這么放過他們了?”
“不然呢?”蘇云反問,“殺了他們?還是再打一頓?”
李沐雪不說話了。
蘇云推開書房的門,走了進去。
“他們不過是幾只蒼蠅,嗡嗡叫雖然煩人,卻決定不了棋局的走向。”
他走到書案前,從一個暗格里,取出了幾封邊緣被火燎得焦黑的信件。
李沐雪跟了進來,看著那幾封信,眼神凝重:“這就是你拼了命拿回來的東西?”
“嗯。”蘇云把信攤在桌上,“三皇子以為他扔出來一個靖王,就能把我將死。他想錯了。”
“這信里到底寫了什么?”李沐雪問。
蘇云指著其中一封信上反復出現的一個名字:“你看看這個。”
李沐雪湊過去,辨認了半天:“燕……燕王?”
大周朝削藩多年,如今還手握封地和兵權的藩王,屈指可數,北地的燕王便是其中勢力最大的一個。
“信里說,三皇子通過王德發,偷偷送了一批‘精鐵’到燕王的封地。”蘇云的手指敲了敲信紙,“而且,還不止一次。”
李沐雪的呼吸停住了。
她雖然不通朝政,但也知道私運精鐵給藩王意味著什么。
“他們……他們想造反?”
“我不知道。”蘇云把信收了起來,“但我知道,龍椅上的那位,會很想知道。”
他看著李沐雪震驚的臉,平靜地開口:“三皇子想讓我當棋子,可他沒想過,我這顆棋子,或許一開始就不在他的棋盤上。”
夜深了。
蘇云坐在書房里,面前的燭火安靜地跳動。
李沐雪靠在門邊,抱著她的劍,閉著眼睛假寐。
一陣微不可查的冷風從窗縫里吹了進來。
那個戴著青銅面具的“潛龍”,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屋子的陰影里。
李沐雪瞬間睜開了眼,握著劍柄的手緊了緊。
“蘇大人,王德發府上的火,燒得很好。”面具人的聲音沙啞,聽不出情緒。
蘇云頭也沒抬,繼續看著手里的書卷:“夜里風大,不小心打翻了燭臺而已。”
面具人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纏。
“你的任務,有結果了?”
蘇云將那幾封密信推到桌子中央。
“結果,都在這里了。”
面具人走上前,拿起信,在燭光下仔細看了起來。
書房里安靜得可怕,只有信紙翻動的沙沙聲。
良久,面具人放下了信。
他那一直如同雕塑般的身體,有了一個極其細微的動作,他站直了一些。
“燕王……”他低聲念出這兩個字,然后抬起頭,面具后的目光鎖定了蘇云,“你知不知道,你拿回來的,是什么東西?”
“一些……能讓這京城變天的東西。”蘇云終于放下書卷,迎上他的目光。
面具人看著他,似乎想從他臉上看出些什么。
“你比我想象的,膽子更大,也更瘋。”
“我只是想好好活著。”蘇云回答。
“好好活著?”面具人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低笑,“拿著這份東西,你離死,又近了一步。”
他將信件小心地收入懷中。
“這件事,已經超出了你的任務范圍。從現在起,你只需要待著,什么都不要做,什么都不要問,更不要再插手。等消息。”
“我明白了。”蘇云點頭。
“陛下對你很滿意。”面具人話鋒一轉,“這把火,燒掉了王德發的書房,也把三皇子推進了火堆里。現在他要頭疼的,是怎么跟滿朝文武,尤其是靖王解釋了。”
面具人說完,轉身準備離開。
“等一下。”蘇云叫住了他。
面具人停下腳步,沒有回頭。
“我入京途中遇襲,有人暗中放箭救了我。”蘇云盯著他的背影,“箭羽上,刻著星圖。是天策府的人嗎?”
這是他一直以來的疑惑。
那支箭救了他的命,箭上的星圖紋樣,他記得清清楚楚。
面具人沉默了片刻。
“天策府的箭,只殺人,不救人。”他的聲音比剛才更冷了幾分,“那支箭,不是我們的。”
說完,他的身影便要融入黑暗。
“蘇大人。”他又補充了一句,“京城要起風了。”
蘇云的心猛地一沉。
“你這小小的院子,未必能擋得住風雨。陛下有口諭,命你即刻搬入翰林院官舍。”面具人的聲音從陰影中傳來,“這不是商量,是命令。”
話音落下,他的人已經徹底消失了。
書房里,再次恢復了寂靜。
李沐雪走到蘇云身邊,臉上寫滿了擔憂:“搬去官舍?那不是把你放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了嗎?”
蘇云沒有說話。
他走到窗邊,推開窗戶,看著外面沉沉的夜色。
不是天策府的箭。
那會是誰?
女帝的命令,也不是保護,而是將他這顆棋子,正式擺在了棋盤最中央的位置。
從此,他的一舉一動,都將在所有人的注視之下。
風,確實要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