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間里的空氣像是凝住了。
徐耀祖說完那句話,就呆立在原地,胖臉上滿是驚恐,額頭的汗珠順著臉頰往下淌。
“主角?”李沐雪的手握緊了桌下的短刃,重復(fù)著這兩個字,聲音里帶著一股寒氣,“什么意思?讓蘇云去當(dāng)靶子?”
“陛下這是要借刀殺人啊!”徐耀祖的腿一軟,差點(diǎn)坐到地上去,“先生,這萬壽節(jié),咱們不能去!這是個死局!”
蘇云端起面前那杯已經(jīng)涼透的茶,慢慢喝了一口。
他放下茶杯,看著窗外灰蒙蒙的天,開口道:“不,這不是死局。”
李沐雪和徐耀祖都看向他。
“陛下想看的,不是我這一個主角的戲。”蘇云轉(zhuǎn)回頭,目光落在兩人身上,“她想看的,是這滿朝文武,各路皇子,還有邊疆藩王,所有人一起唱的這臺大戲。我這個主角,不過是開鑼的引子。”
他敲了敲桌子,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她不是要借刀殺人,她是想看看,誰會遞刀,誰會拔刀,誰又會在旁邊看熱鬧。”
徐耀祖聽得云里霧里:“先生,那……那我們怎么辦?”
“既然是唱戲,總得有劇本。”蘇云看向李沐雪,“你,動用你爹在京城的所有關(guān)系,給我盯死三皇子府,還有他麾下所有京官的府邸。我不要他們吃了什么喝了什么,我要他們府里最近五年的人員變動,資金往來,哪怕是一塊磚頭的采買記錄,都給我挖出來。”
他又轉(zhuǎn)向徐耀祖:“你,繼續(xù)走你的銀錢路子,把這些東西整理成冊。我要知道,三皇子的人脈網(wǎng),到底有多深,錢袋子,到底有多鼓。”
李沐雪點(diǎn)頭:“沒問題。但這需要時(shí)間。”
“萬壽節(jié),還有十天。”蘇云站起身,“抓緊。”
回到翰林院的官舍,蘇云關(guān)上門,整個院子安靜得能聽見雪落的聲音。
他走到書案前,從懷中取出那枚黑色的“天”字令牌。
令牌觸手冰涼。
他將令牌放在桌上,靜坐了片刻,然后用指尖在令牌上輕輕敲擊了三下。
一道黑影,如同從墻壁的陰影里滲透出來,無聲地出現(xiàn)在屋內(nèi)。
還是那個青銅面具人,“潛龍”。
“你最好有重要的事。”潛龍的聲音沙啞。
“萬壽節(jié),我需要天策府的力量,以確保宮廷安全為名,暗中將三皇子及其黨羽控制在特定區(qū)域。”蘇云平靜地提出要求。
潛龍沉默了。
屋子里的空氣仿佛又冷了幾分。
“蘇大人。”潛龍終于開口,“你以為這塊令牌是什么?是讓你調(diào)兵遣將的虎符?”
他往前走了一步,面具在燭光下反射出冷硬的光。
“你只是陛下的眼睛,不是陛下的手。天策府怎么做事,輪不到你來指揮。”
蘇云看著他,沒有說話。
“陛下對濫用令牌的人,從不寬恕。”潛龍的聲音里帶著警告的意味。
“我明白了。”蘇云點(diǎn)頭。
潛龍轉(zhuǎn)身欲走。
“不過……”他又停下腳步,“陛下讓我給你帶句話。你不是一個人在唱戲,宮里,會有人給你遞本子。”
說完,他的身影徹底融入黑暗,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蘇云坐在原地,看著那枚令牌,許久未動。
第二天,他沒有再出門,而是在翰林院的藏書閣里,翻閱了歷年萬壽節(jié)的所有典禮記錄,從儀仗到獻(xiàn)禮,每一個流程都看得仔仔細(xì)細(xì)。
他發(fā)現(xiàn),流程中最混亂,也最容易出紕漏的環(huán)節(jié),就是百官獻(xiàn)禮。
當(dāng)晚,他回到官舍,攤開一張宣紙。
他沒有再用那鋒芒畢露的瘦金體,而是換了一種筆法。
筆鋒沉穩(wěn),力道千鈞,寫出來的字蒼勁雄渾,如同刀砍斧鑿。
是魏碑。
他寫下的不是詩詞,而是一篇關(guān)于“治國必先治吏”的短策。
寫完,他放下筆,看著這幅與他過往風(fēng)格截然不同的作品,知道這才是女帝現(xiàn)在想看到的東西。
隔天下午,院門又被敲響了。
蘇云打開門,蘇文那張掛著虛假笑容的臉出現(xiàn)在眼前。他手里還提著一個食盒。
“大哥,聽說你搬來了官舍,我特地讓家里廚房給你燉了些補(bǔ)品。”蘇文說著就要往里走。
蘇云身子沒動,堵在門口。
“蘇編修有心了。不過翰林院有規(guī)矩,非公務(wù)不得私下串門,食盒我心領(lǐng)了,你帶回去吧。”
蘇文的笑容僵在臉上。
“大哥,你這是什么意思?我好心來看你……”
“蘇編修。”蘇云打斷他,“三皇子讓你來探聽什么?問我準(zhǔn)備在壽宴上送份什么大禮嗎?”
蘇文的臉色瞬間煞白,像是被人抽了一耳光。
“你……你胡說什么!”
“回去告訴你的主子。”蘇云的聲音壓得很低,“萬壽節(jié)是陛下的壽辰,不是某些人表演的戲臺。讓他安分點(diǎn),別動錯了心思,唱砸了戲,丟的是所有人的臉。”
說完,他“砰”的一聲關(guān)上了門,把蘇文的驚愕和難堪都關(guān)在了門外。
萬壽節(jié)前三天,夜。
靜心茶舍的雅間里,燈火通明。
李沐雪將一卷圖紙?jiān)谧郎蠑傞_:“我的人查到了。三皇子以防衛(wèi)京畿的名義,在城郊集結(jié)了一支私兵,大概五百人。萬壽節(jié)當(dāng)天,這支人馬會‘恰巧’在宮城附近演練。”
“演練是假,接應(yīng)是真。”徐耀祖在一旁接話,他的臉色比上次見面時(shí)更差,眼下全是黑的。
他哆哆嗦嗦地拿出另一份卷宗:“先生,我查到更要命的東西。三皇子的第一心腹,御史中丞張茂,半年前,曾以修繕宮殿為名,秘密調(diào)用了一批工匠,重修了承天殿。”
蘇云的目光凝住了。承天殿,正是萬壽節(jié)大典的舉辦地。
“他修了哪里?”
“一條密道。”徐耀祖咽了口唾沫,“據(jù)說那條密道年久失修,早就廢棄了。”
蘇云的腦子里,立刻閃過徐明靜老師臨行前塞給他的那張紙條。
上面只有一個地址和一個人名。京郊,皇家老匠人,劉伯。
“耀祖,備馬,現(xiàn)在就去。”
一個時(shí)辰后,在京郊一處破舊的工匠院落里,蘇云見到了那位滿頭白發(fā)、滿手老繭的劉伯。
老人原本對他這個深夜來訪的陌生人充滿警惕。
可當(dāng)徐耀祖介紹說這是今科狀元蘇云時(shí),老人的眼睛亮了一下。
“你就是那個寫瘦金體的蘇狀元?”
蘇云拱手:“正是晚生。”
老人端詳了他半天,才嘆了口氣,把他們讓進(jìn)了屋。
蘇云沒有繞圈子,直接問起了承天殿那條密道。
老人沉默了很久,渾濁的眼睛看著油燈的火苗。
“那條道,是先帝爺修的,為了方便去見一位幽居的妃子。”老人緩緩開口,“它的出口,不在承天殿里。”
蘇云的心提了起來:“那在哪里?”
“在承天殿后身的萬壽宮。”老人說到這里,又看了蘇云一眼,“那是……那是當(dāng)今陛下幼年時(shí)住的地方。后來陛下登基,那里就封存了。”
萬壽宮。
蘇云的腦子里像是有什么東西炸開了。
三皇子的目標(biāo),根本不是在百官面前行刺。
他是要通過密道,繞到大典的后方,直取女帝曾經(jīng)的寢宮。
在那里,防衛(wèi)最薄弱,也最容易得手。
他不是要?dú)⑷耍且獟冻郑?/p>
蘇云告辭了老人,一路上,馬車疾馳,他的心卻比馬蹄聲更亂。
回到官舍,他屏退了所有人。
他再次取出那枚“天”字令牌。
這一次,他沒有敲擊,而是找了一張小紙條,用筆蘸著墨,在上面寫了四個字。
萬壽宮密道。
他將紙條卷起,塞進(jìn)了令牌上一個幾乎看不見的細(xì)小凹槽里。
片刻之后,一道黑影取走了紙條,又迅速消失。
沒有回音,沒有答復(fù)。
蘇云站在窗前,看著外面漆黑的夜。
他已經(jīng)把最重要的那張牌,打了出去。
接下來,就看龍椅上那個人,接不接得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