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晨霧尚未散盡。
蘇云已經穿戴好了那身正五品的緋色官袍,腰間掛著翰林院侍讀學士的魚符。他面色平靜,看不出絲毫熬夜的疲憊。
李沐雪換了一身利落的黑色勁裝,左肩的傷口已經重新包扎好,除了臉色略顯蒼白,眼神依舊銳利。她背著那把古樸的長劍,站在蘇云身側。
沈策的書房里,檀香早已燃盡。
“你真要去?”李沐雪的聲音很低,帶著一絲擔憂。
蘇云整理了一下官袍的下擺。“王虎堵的是京城南門,打的是我這個翰林院學士的臉。我不去,豈不是遂了他的意。”
他轉頭看向李沐雪。“你的傷?”
“不礙事。”李沐雪活動了一下肩膀,“殺幾個人,沒問題。”
蘇云沒再多問,拿起桌上那枚黑色的“天”字令牌,握在手心,邁步走出了書房。
京城南門。
往日里車水馬龍的官道此刻空無一人。一排排頂盔貫甲的衛戍軍士卒,手持長槍,面無表情地立在城門下,組成一道密不透風的人墻。城樓之上,‘王’字大旗在晨風中獵獵作響。
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當蘇云那身刺眼的緋色官袍出現在長街盡頭時,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了過來。
他身后只跟著一個背著劍的黑衣女子,兩人不急不緩,一步步走向那堵由血肉和鋼鐵筑成的城墻。
城樓上,一個身形魁梧的將領探出身來,正是衛戍軍副將王虎。他看著下方那個書生氣的年輕人,臉上露出不加掩飾的譏諷。
“我當是誰,原來是蘇大學士。”王虎的聲音從城樓上傳下來,帶著居高臨下的傲慢,“蘇大學士不在翰林院里修書,跑到我這南門來做什么?這里可沒有筆墨紙硯給你玩。”
蘇云站定在軍陣前,抬頭仰望城樓上的王虎。
“王副將。”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士卒的耳朵里,“我奉陛下旨意出城辦事,還請王副將打開城門,不要耽誤了公務。”
“哈哈哈哈!”王虎放聲大笑,“陛下的旨意?我怎么沒收到?我只知道京城混入了亂黨,奉命封鎖城門,任何人不得進出!蘇大學一介文官,就別來摻和我們武將的事了。”
蘇云沒有動怒,他的目光從王虎臉上移開,落在了下方軍陣一個最前排的士兵身上。
“你。”蘇云指著那個士兵,“把你的盾牌舉起來。”
那士兵愣了一下,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身旁的隊正。
“王副將治軍,連朝廷命官的問話都不許答嗎?”蘇云的聲音陡然轉冷。
王虎臉色一沉,卻不好發作,只能冷哼一聲。
那士兵在隊正的眼色下,不情不愿地舉起了手中的大盾。
“你的盾牌,皮質握帶的位置偏了三寸。”蘇云的聲音不帶感情,“若是騎兵沖陣,一個撞擊,你的手腕就會被盾牌的沖力直接折斷。”
士兵的臉色瞬間變了。
蘇云的目光又轉向他旁邊的一名長槍手。“你的槍頭,淬火不均,根部泛著青色。那是生鐵的顏色。若是與人對刺,你的槍頭會從根部斷裂。”
那名槍手的呼吸一滯,眼神不自覺地看向自己的槍尖。
“還有你們。”蘇云的目光掃過整個軍陣,“你們腳上的軍靴,鞋底的麻線只有三道,雨天涉水,不出半日就會開裂。你們身上的皮甲,用的是拼接的牛頸皮,防御力最差,連尋常的流矢都擋不住。”
他每說一句,軍陣中就起一陣細微的騷動。底層的士兵們開始交頭接耳,看著自己手里的兵器和身上的裝備,眼神里充滿了懷疑和不安。
這些東西,他們平日里只覺得不好用,卻從不知道問題出在哪里。今天被蘇云這個外人一語道破,心中的恐慌被瞬間點燃。
城樓上的王虎臉色已經變得鐵青。“你……你一個書生,胡說八道些什么!妖言惑眾!”
“我是否胡說,王副將心里最清楚。”蘇云抬頭,直視著他,“三皇子許諾你的那筆軍械款,都填到你自己家里了吧?否則,京城衛戍軍的裝備,何以淪落到連地方廂軍都不如的地步?”
“你放屁!”王虎勃然大怒,“來人!給我放箭!把這個妖言惑眾的奸臣就地射殺!”
城樓上的弓箭手立刻張弓搭箭,對準了下方的蘇云。
“咻!咻!咻!”
數十支羽箭帶著破空聲,如同一片烏云,兜頭蓋臉地射向蘇云。
李沐雪動了。
她甚至沒有完全拔出長劍。只聽“嗆”的一聲,長劍出鞘三寸,一道雪亮的劍光在她身前一閃而過。
“當當當當!”
一連串密集的金屬碰撞聲響起,那些射向蘇云的箭矢,竟在半空中被齊齊斬斷,叮叮當當地落了一地。
李沐雪收劍回鞘,整個過程快得像一道幻影。
她站在那里,仿佛什么都沒做過。
全場死寂。
城樓上的弓箭手們握著弓,手心全是冷汗。王虎更是雙眼圓睜,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連滾帶爬地從長街的另一頭跑了過來。
“先生!先生!”徐耀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手里拿著一卷文書,“京城十八家糧商,二十七家布行,還有兵甲鋪、馬料行……所有商家聯名宣布,即刻起,斷絕與南門衛戍營的一切生意往來!”
他扯著嗓子大喊:“王虎所部已被戶部定為叛軍!所有軍需款項,無限期凍結!誰跟他們做生意,就是同黨!”
“轟!”
這個消息像一塊巨石,砸進了本就不穩的軍心之中。
沒飯吃?沒錢拿?還成了叛軍?
底層的士兵們徹底慌了,軍陣開始出現肉眼可見的松動。
“穩住!都給我穩住!”王虎又驚又怒,拔出腰刀大吼,“誰敢后退一步,殺無赦!”
“王將軍何必動怒。”一個溫和的聲音,忽然從南門內側傳來。
人群分開,一個身穿親王常服的年輕人,在御史中丞張茂等幾名官員的簇擁下,緩緩走了出來。
正是被圈禁的三皇子。
他看著眼前的亂局,臉上帶著悲天憫人的神色。“將士們,本王知道你們的苦。陛下被奸臣蘇云蒙蔽,倒行逆施,才致使京城動蕩,人心惶惶。”
他伸手指著蘇云,聲色俱厲:“今日,本王就要替天行道,清君側,誅殺此獠!還朝堂一個朗朗乾坤!事成之后,所有將士,官升三級,賞銀萬兩!”
三皇子出現了!
士兵們的眼睛亮了。有皇子帶頭,那就不叫叛亂,那叫“清君-側”!
王虎見狀大喜,立刻單膝跪地:“末將愿為殿下效死!”
“愿為殿下效死!”
軍陣中,稀稀落落地響起附和聲。
局勢,在瞬間逆轉。
蘇云看著志得意滿的三皇子,臉上卻沒什么表情。
他忽然開口,聲音不大,卻蓋過了所有嘈雜。
“殿下要清君側,自然是好的。只是……”蘇云的目光,落在了三皇子身邊的張茂身上,“殿下身邊的這位張茂張大人,當初可是為了幫四皇子走私私鹽,親自去漕運碼頭疏通過關系。這筆爛賬,現在還壓在宗人府的案頭上。”
三皇子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蘇云繼續說道:“殿下一邊說要清除奸臣,一邊又把四皇子貪腐案的核心人物引為心腹。這天下,究竟是您想匡扶社稷,還是想把水攪渾,趁機撈一把?”
“你……你血口噴人!”張茂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三皇子也慌了,他沒想到蘇云手里還有這樣的牌。
“肅靜!”
就在此時,一聲威嚴的斷喝,從街角傳來。
一隊隊身穿黑甲,手持強弩的羽林衛,邁著整齊劃一的步伐,從四面的街巷中涌出,無聲無息地將整個南門包圍了起來。
為首一人,正是天策府主事,沈策。
他冷冷地看著三皇子和王虎,手中的天策府腰牌高高舉起。
“衛戍副將王虎,私調兵馬,意圖謀反!三皇子,無詔外出,煽動兵變!”
沈策的聲音如同寒冰。
“陛下有旨,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