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策看著蘇云面前那枚黑色的“天”字令牌,沒有立刻回答。
他沉默了片刻,才開口說道:“蘇大人,這份名單,天策府有。”
“但,不能給你。”
蘇云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等著他的下文。
“燕王在京城經營數十年,埋下的釘子盤根錯節(jié)。有些,我們知道;有些,我們只知道他大概在哪個位置;還有些,藏得連我們都找不到。”沈策的聲音很平穩(wěn)。
“現在把我們知道的釘子全拔了,燕王立刻就會警覺。他會切斷所有聯系,讓剩下的暗線徹底沉寂。到那時,我們就真的成了瞎子。”
“北征在即,我們需要的不是一份干凈的京城,而是一雙能看清他下一步動作的眼睛。”
蘇云明白了。
一網打盡聽著痛快,但實際上是把雙刃劍。
他需要的是活的情報,不是一堆死人的名字。
“你的意思是?”蘇云問。
沈策搖了搖頭:“我的意思是,天策府的眼睛,在北地不夠用了。我們需要一雙新的眼睛,一雙燕王不認識,也想不到的眼睛。”
蘇云的目光,落向了一旁安靜站立的李沐雪。
李沐雪察覺到他的目光,也看了過來,眼神清澈。
“京城里,查不出燕王下一步要干什么。”蘇云收回目光,手指在桌上輕輕敲擊著,“想知道狼怎么想,就得把手伸進狼嘴里去。”
他看向李沐雪:“我想請你,去一趟北地。”
“好。”李沐雪沒有絲毫猶豫,只回了一個字。
“不是去殺人,也不是去打探軍情。”蘇云詳細說道,“天策府會給你一個全新的身份,一個往來于京城和北地的皮貨商人。你的任務,是把燕王安插在京城的那些眼睛,重新利用起來。”
“我們喂假消息給他們,你負責去北地,觀察燕王接到這些假消息后的反應。”
“我要通過他的反應,來判斷他真正的意圖。”
這盤棋,比沈策想的還要大。
他不僅不拔釘子,還要利用這些釘子,反過來給燕王設套。
“我什么時候走?”李沐雪問。
“越快越好。”蘇云說,“我會讓徐耀祖給你準備好一切。記住,安全第一。”
李沐雪點了點頭,沒再多說。
三天后,李沐雪扮成一個精明干練的年輕商人,帶著一支商隊,悄然離開了京城。
而蘇云,則正式以輔政學士的身份,開始了他入主內閣的第一天。
新成立的“以工代賑”督辦司衙門里,擠滿了從各部調來的老油條。
蘇云坐在主位上,面無表情地聽著下面的人扯皮。
“蘇大人,這開荒的土地歸屬問題,戶部和田畝司爭了三天了,沒個結果啊。”
“蘇大人,興修水利的民夫口糧,兵部說得從軍糧里撥,可趙大元帥那邊卡著不批,說北征在即,一粒米都不能動。”
徐耀祖站在蘇云身后,聽得頭都大了。
他現在是戶部主事,掛在督辦司里,每天光是應付這些推諉扯皮的官員,就讓他焦頭爛額。
“土地,誰開荒,就分給誰。十年內,只收一成稅。”蘇云開口了,聲音不大,卻讓整個嘈雜的衙門瞬間安靜下來。
“糧食,從我剛查封的三皇子和四皇子的私庫里出。他們的糧倉,夠二十萬民夫吃一年。”
“趙大元帥那邊,我去說。”
蘇云站起身,目光掃過堂下眾人。
“各位,陛下讓我坐在這里,不是來聽各位訴苦的。三天之內,我要看到第一批民夫出城,第一筆款項發(fā)放到位。”
“誰辦不到,就摘了頭上的烏紗帽,自己去當民夫。”
說完,他轉身就走,留下滿堂噤若寒蟬的官員。
又是十天過去。
北征大軍的糧草已經陸續(xù)開拔,趙信大元帥也即將出征。
深夜,學士府的書房里,一道黑色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現。
是李沐雪。
她比離開時更瘦了,臉上多了一道淺淺的劃痕,眼神卻更加銳利。
“情況不對。”她開口第一句話,就讓書房里的空氣凝固了。
“燕王知道我們的部署。”
她從懷里拿出一份密信,遞給蘇云。“我接觸到了燕王手下的一個參將。我用天策府給的假情報,換來了這個。”
蘇-云展開信,沈策也湊了過來。
信上的內容,讓他們兩個人的臉色都沉了下去。
“他知道趙信是主帥,知道王將軍會擔任先鋒,甚至知道我們計劃在玉門關佯攻,主力卻準備奇襲平涼側翼……”沈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敢置信的寒意。
這不是普通的軍情泄露。
這是最高級別的軍機,只有在御書房的軍事會議上,由女帝和幾個核心將領商議決定的戰(zhàn)略,竟然被燕王知道得一清二楚。
“朝廷里,有內鬼。”蘇云將信紙放在燭火上,看著它化為灰燼。
“而且,地位很高。”
他拿出那枚“天”字令牌,遞給沈策。
“我要過去一個月,所有進出御書房,參與過軍事會議的人員名單。”
沈策接過令牌,一言不發(fā),轉身消失在夜色中。
半個時辰后,他回來了。
手里拿著一張薄薄的紙。
名單很短。
兵馬大元帥趙信、幾位兵部和樞密院的核心大員、女帝,以及……一個出乎意料的名字。
當朝太傅,王允。
“不可能。”沈策立刻否定道,“王太傅是陛下的老師,是朝中最守舊的老臣,他最看不起的就是燕王這種藩王,不止一次上書要求削藩。”
“最不可能的人,往往最有可能。”蘇云的手指,在“王允”兩個字上輕輕點了點。
“他不是燕王的人。”蘇云判斷道,“如果是燕王的人,他會想辦法阻止北征,而不是泄露軍情。”
“唯一的可能,是燕王抓住了他什么致命的把柄,逼他不得不合作。”
沈策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如果連太傅都被人拿捏,那這京城的水,就真的深不見底了。
“不能動他。”蘇云說,“現在動他,等于告訴燕王,我們已經察覺了。而且,王太傅門生故吏遍布天下,貿然動他,朝局會大亂。”
“那怎么辦?任由他把我們的軍機賣給燕王?”沈策的語氣有些急。
“不。”蘇云的眼中閃過一絲冷光,“我們正好可以利用這一點,給他喂一份他不得不傳出去的假情報。”
“我要讓燕王以為,他掌控了一切。”
李沐雪一直安靜地聽著,這時才再次開口:“他還給了我一樣東西。”
她從懷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個用油布包著的東西。
打開來,里面是一塊巴掌大的青銅牌,上面刻著一個古樸的篆字——“赦”。
“赦字銅牌?”沈策的瞳孔一縮,“傳聞太祖皇帝當年賜予有大功之臣的信物,持此牌者,可免一死。但這東西,早就失傳了,怎么會在燕王手里?”
“不只是這個。”李沐雪又拿出一張折疊的素描紙。
“我在那個參將的書房里看到的,憑記憶畫了下來。”
她展開畫紙。
紙上,是一個老者的側臉,線條簡單,卻抓住了神韻。
那人須發(fā)皆白,眼神專注,正低頭看著一卷古籍。
正是翰林院大學士,張敬之。
蘇云看著那張熟悉的臉,端著茶杯的手,不易察覺地抖了一下。
一滴滾燙的茶水,濺到了他的手背上。
他像是沒有感覺到一樣,只是死死地盯著那張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