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云話音落下,全場死寂,隨即炸開鍋。
“瘋了吧?他一個人要比詩和書?”
“還立下這種毒誓,當眾折筆,退出文壇?這是把自己的后路全斷了啊!”
“狂徒!簡直是前所未見的狂徒!”
周貫也沒想到蘇云會玩這么大,先是一愣,隨即獰笑起來,那笑聲里帶著看好戲的快意。
“好!好得很!有種!”
他一甩袖子,對著身后的家仆高聲呼喝:“愣著干什么?給這位蘇‘大家’,筆墨伺候!”
兩個家仆立刻抬上一張寬大的案臺,放在了場中央。
宣紙、徽墨、端硯、狼毫,一應俱全,全是上品。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都匯集到了場中那道青衫身影上。
李沐雪緊張得手心冒汗,拽著徐耀祖的袖子:“胖子,他……他能行嗎?這可是蘭亭文會,底下坐著的都是人精!”
徐耀祖那張胖臉也繃得緊緊的,他吞了口唾沫,聲音發干:“我……我哪知道!不過蘇兄不是沒把握就亂來的人,咱們看著!”
蘇家席上,蘇振的面皮抽動了一下,冷哼出聲。
“自尋死路!也好,就讓全滎陽的人都看看,他是個什么貨色!”
蘇文端著茶杯,慢條斯理地吹了吹熱氣,嘴角掛著一抹譏諷。
“父親不必動氣。此等嘩眾取寵之輩,今日之后,便會成為全城的笑柄。與我蘇家,再無半分干系。”
他特意拔高了音量,確保周圍的名流都聽得清楚。
女眷席上,柳氏聽著丈夫和二兒子的絕情話,再看看被千夫所指的大兒子,心臟像是被一只手緊緊攥住,疼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她的嘴唇哆嗦著,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全場的喧囂和議論中,蘇云卻恍若未聞。
他緩步走到案前,沒有立刻提筆,而是伸出手,拿起墨錠,親自在硯臺中緩緩研磨。
沙,沙,沙……
單調的磨墨聲,在嘈雜的環境里顯得格外清晰,仿佛帶著一種奇特的魔力,讓周圍的議論聲漸漸平息下來。
所有人都看著他,看著他那從容不迫的動作,那張平靜無波的臉。
這人,是真的有底氣,還是在故弄玄虛?
墨汁漸漸濃稠,散發出淡淡的馨香。
蘇云放下墨錠,拿起那支半臂長的狼毫大筆,手腕一沉,筆尖飽蘸墨汁。
他提筆,懸腕,目光落在雪白的宣紙上,整個人的氣勢在瞬間變了。
下一刻,筆落。
筆走龍蛇,衣袖翻飛。
眾人只看到他的手腕在空中劃出一道道優美的弧線,筆鋒在紙上或提或按,或疾或徐,一氣呵成。
不過短短幾十息的功夫,他便收了筆。
一張宣紙,墨跡淋漓。
一名童子小心翼翼地上前,將宣紙捧起,先呈給主位的郡守和評判席。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隨著那張紙移動。
評判席上的“古板張”最先看到,他只瞥了一眼,便不屑地撇了撇嘴。
周貫更是直接笑出了聲:“就這點時間,能作出什么好詩?裝模作樣!”
可坐在他旁邊的徐明靜,表情卻在瞬間凝固了。
他那雙渾濁的老眼,在看到詩句的剎那,驟然爆發出驚人的亮光。
他湊近了,一個字一個字地看,嘴唇微微翕動,仿佛在無聲地念著。
“本是蓬蒿人,誤入朱門庭。”
“冷眼觀世態,熱血付丹青。”
“今朝風云會,一紙辨濁清。”
“不求聞達貴,只求寸心明。”
念到最后一句,徐明靜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
“好詩!”
他這一聲大喝,中氣十足,震得全場嗡嗡作響。
“此等胸襟!此等氣度!將自身遭遇、眼前處境、心中志向,盡數融入這二十八字之中!渾然天成,毫無斧鑿痕跡!這哪里是尋常文人能寫出來的!”
全場嘩然!
能讓徐明靜先生如此失態,當眾撫掌盛贊的詩,到底寫了什么?
一時間,無數人伸長了脖子,想要一窺究竟。
郡守也看完了,他撫著胡須,眼中滿是欣賞,連連點頭。
“不錯,不錯!風骨自在其中!”
周貫的臉色,在徐明靜和郡守的贊嘆聲中,一點點變得難看起來。
他死死盯著那張紙,仿佛要把它看穿。
然而,不等眾人從詩的震驚中回過神來,場中的蘇云,又動了。
他看都未看評判席一眼,直接將那張寫了詩的宣紙隨手放到一旁,又鋪開了一張新的。
還是那支筆,還是那硯墨。
他再次提筆,蘸墨,落筆。
這一次,他寫的,正是剛才那首《自明》。
如果說剛才眾人只是驚嘆于他作詩的速度,那么現在,當他們看清他筆下的字時,整個蘭亭園林,陷入了一片詭異的死寂。
那是什么字?
筆畫瘦削,卻挺拔如松。
轉折處銳利如刀,鋒芒畢露。
撇捺間飄逸如仙,風姿綽約。
每一個字都結構奇崛,帶著一種尋常書法絕沒有的華貴與傲氣,仿佛天生就該立于頂端,俯瞰眾生。
“這……這是……瘦金體!”
人群中,徐耀祖一聲驚呼,打破了寂靜。
“就是這個!我爹書房掛著的,就是這種字體!”
“天啊!傳聞竟是真的!徐家公子的字,真的是他代筆的!”
“這種字體,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議論聲,驚嘆聲,抽氣聲,此起彼伏。
蘇家席上,蘇振和蘇文父子,臉上的冷笑早已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駭然與難以置信。
他們死死盯著場中那揮毫潑墨的身影,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
“砰!”
評判席上,徐明靜激動得再次拍案而起。
這一次,他連禮數都顧不上了,竟直接從席位上走下來,快步走到蘇云的案臺前。
他彎下腰,幾乎要把臉貼到那宣紙上,一雙老眼死死盯著那一個個風骨卓絕的字,渾身都在微微顫抖。
蘇云最后一筆落下,收筆。
一幅字,渾然天成。
徐明靜看著那幅字,許久,許久,才直起身子,仰天長長嘆出一口氣。
“妙哉!妙哉啊!”
他環視全場,聲音激動得有些發顫。
“老夫沉**法五十載,自問閱遍天下名帖,可今日見了此字,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他猛地轉向周貫和“古板張”,厲聲質問:“你們說,這是邪魔外道?你們說,這是無根浮萍?”
“睜大你們的眼睛看看!”他手指著那幅字,聲如洪鐘,“這筆鋒,這風骨,這氣韻!已然自成一家!”
“此非書法大家,何人敢稱大家?!”
“老夫今日,方知書山有徑,藝海無涯!”
說完,這位在士林中德高望重的老者,竟當著所有人的面,對著蘇云,這個衣著樸素的少年,深深地拱手一揖。
“蘇小友,老夫,受教了!”
全場皆驚!
如果說之前的贊嘆只是欣賞,那這一拜,就是承認!是推崇!
這是文壇前輩,對一個后起之秀的最高認可!
主位上的郡守,此刻也坐不住了。
他快步走下臺,同樣來到案前,看著那幅字,眼中的震驚無以復加。
他雖不精通書法,但身居高位,眼界是有的。
這字里蘊含的強大氣勢與風骨,撲面而來,讓他都感到一陣心驚。
他轉過頭,看著蘇云,那眼神里再無半點審視,全是毫不掩飾的贊許。
“好!好一個蘇云!”
郡守重重地拍了拍蘇云的肩膀,“滎陽有你,實乃文壇幸事!”
周貫呆呆地看著這一幕。
看著被徐明靜躬身行禮的蘇云,看著被郡守拍肩贊許的蘇云。
他眼睜睜看著那個被他百般羞辱、斥為騙子的窮酸,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一步登天。
贊嘆聲,景仰的目光,全都匯聚在那個人身上。
而他自己,像個跳梁小丑。
“不……不可能……”
他喃喃自語,臉色由紅轉青,由青轉白,最后變得慘無人色。
“噗——”
周貫只覺得喉頭一甜,眼前一黑,整個人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周公子!”
“快!周公子氣急攻心,暈過去了!”
場面頓時一片混亂。
在這一片混亂中,蘇云靜靜地站著,他拿起案上那支剛剛寫下驚世詩篇和絕代書法的狼毫筆。
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他走到昏迷的周貫面前,將筆輕輕放在他的身旁。
他俯下身,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周圍每個人的耳中。
“周公子,我贏了。”
“你,心服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