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輪回鏡與未拆信
谷雨這天,梧桐巷的古井突然冒出血水,水面上浮著面青銅鏡,鏡背刻著八卦圖,鏡面卻光滑得像塊新玉。張奶奶剛把鏡子撈上來,鏡面就映出個穿紅襖的姑娘,梳著雙丫髻,正對著井臺描眉,眉眼竟與年輕時的她一般無二。
“是1937年的你?!泵鬟h(yuǎn)的聲音從鏡后傳來,張奶奶轉(zhuǎn)身,看見他坐在井欄上,身影比上次清晰了許多,只是腳邊總纏著縷青煙,“那年你才十五,總偷你娘的胭脂,在井臺這兒臭美?!?/p>
鏡面突然轉(zhuǎn)動,映出1945年的重慶防空洞,少年明遠(yuǎn)背著工具箱,在瓦礫里喊“有人嗎”,少女張月娥的聲音從碎石后傳來:“我在這兒……”
“這是輪回鏡。”明遠(yuǎn)的指尖劃過鏡面,“能看見上輩子的緣,下輩子的債?!彼钢R中正在坍塌的防空洞,“你看,上輩子你為了救我,被砸斷了腿,所以這輩子你總腿疼,那是我欠你的?!?/p>
張奶奶的眼淚落在鏡面上,鏡面突然裂開,涌出無數(shù)未拆的信,信封上的郵票全是1949年的,地址寫著“重慶朝天門碼頭”,收信人是“張月娥”,寄信人是“李明遠(yuǎn)”。她拆開最上面的一封,里面的信紙泛黃發(fā)脆,字跡卻依舊有力:“月娥,船票已買好,初三卯時開船,帶你去南京看梅花,這次再也不分開……”
“這是上輩子沒寄出去的信。”明遠(yuǎn)的聲音帶著哽咽,“那年碼頭亂,我被抓了壯丁,信全埋在了防空洞,沒想到這輩子竟從井里冒出來了?!?/p>
鏡面突然劇烈晃動,映出2043年的梧桐巷——個梳紅繩辮的小姑娘蹲在共生樹下,手里拿著半塊玉佩,正對著個修鐘的青年笑,青年手里的銅雀鈴?fù)蝗豁懥耍徛暸c1956年的調(diào)子一模一樣。
“是下輩子?!泵鬟h(yuǎn)的身影開始透明,青煙纏上鏡面,“她叫阿月,他叫阿遠(yuǎn),你看,他們還是會遇見?!?/p>
張奶奶摸著鏡中的小姑娘,突然發(fā)現(xiàn)她手背上有個小小的“遠(yuǎn)”字烙印,和自己手背上的一模一樣。青年修鐘的工具箱里,露出半截藍布衫,袖口的月牙洞清晰可見。
“你看,躲不掉的?!泵鬟h(yuǎn)笑著,身影化作青煙鉆進鏡面,鏡面突然“嘩啦”一聲碎裂,碎片落在井水里,化作無數(shù)螢火蟲,每只翅膀上都寫著封信,信的結(jié)尾全是同一句話:“等我,無論幾輩子。”
井水慢慢變清,映出張奶奶蒼老的臉,手背上的烙印卻亮得發(fā)燙。她知道,這場跨越三生的玄幻,不是巧合,是兩個靈魂的約定——上輩子的信沒寄到,這輩子的等待沒白費,下輩子的重逢早已注定。明遠(yuǎn)用輪回鏡告訴她,有些愛從來不是一世的事,是刻在骨頭上的緣,燒不盡,忘不掉,哪怕隔了生死輪回,也總會在某個井臺、某棵樹下、某聲鐘鳴里,再次找到彼此。
阿梨把碎片撈上來,發(fā)現(xiàn)每片鏡子上都粘著根紅繩,繩頭系著顆相思豆,豆上刻著“月”字。張奶奶把相思豆串成手鏈,戴在腕上,與銀環(huán)和銅鈴碰在一起,發(fā)出“叮鈴”的輕響,像首跨越三生的歌謠。
夜里,張奶奶夢見自己坐在1945年的防空洞,明遠(yuǎn)背著她往外跑,瓦礫砸在他背上,他卻笑:“阿月,這次換我護著你?!彼焓秩ッ哪?,卻摸到片槐花,香得讓人心顫。
醒來時,共生樹的樹洞里放著罐槐花蜜,正是明遠(yuǎn)留在木盒里的那罐,蜜上的槐花還新鮮著,像剛摘下來的。張奶奶舀了勺放進嘴里,甜得發(fā)苦,像所有等待都化作了蜜,在舌尖慢慢散開。
窗外的古井泛著月光,井水映出兩個交疊的影子,一個白發(fā)蒼蒼,一個青衫落拓,正對著井口的碎鏡,輕輕說“下輩子見”。
而那面破碎的輪回鏡,碎片被街坊們撿回家,拼成小小的鏡角,每個鏡角里都映著對相視而笑的人影,像在說——所謂永恒,從來不是一生一世的相守,是無論輪回幾遭,我都會在初見的地方,等你喊我的名字,一聲又一聲,直到歲月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