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骨笛裂海與情蠱鳴
寒露的夜,梧桐巷的潮水漫過膝蓋,咸腥的浪沫里漂著支骨笛——正是明遠用老槐樹根做的那支,笛身此刻裂著蛛網般的縫隙,每個縫隙都在滲出金色的血,落入水中竟化作游動的音符,在浪尖織成道橫跨海峽的音橋。
張奶奶攥著骨笛站在共生樹下,笛孔突然噴出股青霧,霧里浮出明遠的虛影,他胸口插著半截船板,正對著她笑:“阿月,吹笛吧,這是咱最后的機會。”
她把骨笛湊到唇邊,第一個音剛出口,浪濤突然倒卷,音橋的音符瞬間凝成實質的鎖鏈,一頭纏上她的手腕,一頭扎進高雄港的方向。明遠的虛影在霧里劇烈震顫,船板傷口滲出的血滴在骨笛上,裂縫處突然鉆出無數銀色的蟲子,每只蟲背都刻著個“情”字,正是傳說中的情蠱。
“這是我在苗疆求的蠱。”明遠的聲音混著笛音發抖,“當年道人說,情蠱同生共死,我死時它會鉆進你血脈,等你吹笛喚它,就能借蠱力引我魂歸。”
骨笛的裂縫越來越大,張奶奶的指縫滲出鮮血,與笛身的金色血交融,音橋突然爆發出刺目的光。她看見海峽深處浮著艘沉船,甲板上躺著明遠的尸身,情蠱正從尸身的七竅鉆出,順著音橋往她這邊爬,每爬一寸,明遠的虛影就凝實一分。
“快!陰差在拖船!”明遠嘶吼著,虛影的手臂突然斷裂,化作無數音符融入骨笛。張奶奶猛地拔高笛音,音波如刀般劈開浪頭,露出沉船周圍的黑色鎖鏈——每根鎖鏈都纏著個“離”字,正被陰差往海底拽。
情蠱突然集體嘶鳴,順著鎖鏈反爬回去,在“離”字上啃出個“合”字。鎖鏈崩裂的剎那,沉船猛地浮起,明遠的尸身直挺挺地立在甲板上,情蠱鉆進他的七竅,尸身竟開始泛起血色,胸口的船板“啵”地彈出,露出里面跳動的心臟,包裹心臟的正是那對纏在一起的銀戒指。
“吹《槐花謠》!”明遠的聲音穿透浪濤,張奶奶淚落如雨,笛音陡然轉柔,音橋的音符化作漫天槐花,落在尸身的剎那,明遠突然睜開眼,一步跨上音橋,每走一步,尸身的皮膚就褪去一分死灰,等走到張奶奶面前時,已變回1956年離開時的模樣,只是鬢角多了縷白發,像歲月留的印章。
他伸手抱住她,骨笛“咔嚓”一聲碎成齏粉,情蠱從笛渣里鉆出,一半鉆進她的心臟,一半鉆進他的,兩人的胸口同時亮起個相同的蠱印。“阿月,這次再也分不開了。”明遠的指尖撫過她眼角的皺紋,蠱印的溫度順著血脈蔓延,像兩團纏繞的火。
浪濤此時化作無數過往的畫面:1953年他給她梳辮的手,1968年她補過的藍布衫,1980年他未寄的照片……所有畫面突然壓縮成顆光珠,被明遠塞進她嘴里。張奶奶吞下光珠,瞬間看見他這半生的苦:被同鄉騙去高雄的打,修船時摔斷腿的疼,想寫信卻怕她擔心的隱忍,臨終前對著北方說的“我愛你”。
“你怎么這么傻……”她的指甲掐進他后背,情蠱在兩人血脈里同時嘶鳴,音橋開始消散,明遠的身影卻沒有變淡,他的腳已扎根在共生樹下的泥土里,與樹的根須纏成一體。
“我要長在這兒了。”他笑著吻她的額頭,“以后樹在,我就在,風吹過樹葉的聲,都是我在喊你。”
潮水退去時,共生樹的樹干上多了張人臉的紋路,正是明遠的模樣,樹洞里結著個巨大的蠱繭,里面隱約能看見兩個相擁的人影。張奶奶靠在樹身,能清晰地聽見樹皮下的心跳,與自己的心跳完美重合,骨笛的碎片已化作樹的年輪,每個圈里都刻著個“月”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