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馬統看著,整個人都不好了,別人是不知道,他還記得這謝清言搬出去那天,自家公子發了好大的火,十分嚇人,雖然桃枝搬走了,對他而言是件好事,那天晚上他還是嚇得沒睡著覺。
現在,這個始作俑者竟然還敢回來?還坐在這里喝茶?
好在他的怒氣還沒有發作,馬文才就對著謝清言冷冷淡淡地下了逐客令:“筆筒你也送了,該說的話不該說的話你都說了,現在可以走了嗎?”
馬統驚訝的差點沒忍住發出聲音,他僵立在旁邊,神思恍惚的看著這幕,腦子里簡直亂成了一鍋粥。
他從小跟在公子身邊伺候,公子什么脾氣他再清楚不過,說一句暴戾乖張毫不為過,更是說一不二,眼里揉不得半點沙子。就是府里的老人,稍有差池惹得公子不快,那下場都夠喝一壺的。
馬統從來忠心耿耿,可面對自家公子時,那也是提著十二萬分的小心,生怕哪口氣喘得不合時宜。別說他了,就連那個太原王藍田,在自家公子面前也跟自己一樣,稍有不慎就嚇得屁滾尿流。
可眼前這景象……馬統偷偷抬眼,飛快地瞄了一眼自家公子,又趕緊低下頭。
公子臉上雖然沒有表情,說的話也談不上客氣,可這些話卻是他生平所見,公子那張嘴里吐出來的最溫和的逐客令了。
那天公子下學回來,自己喜滋滋的說謝清言已經搬走,他頓時氣得夠嗆,把他們從杭州帶來的東西砸的稀碎,他收拾的時候都膽戰心驚,原以為公子定然恨透了這人,這輩子都不想再見了。
可這才幾天?謝公子不僅坐在這里,還敢這么肆無忌憚的慢悠悠品茶,他以為他還是公子的舍友嗎?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要是識相點就應該趁現在起身告辭,別把公子惹生氣了,到時候才有他好受的。
可謝清言偏偏就跟故意氣人一樣,悠然品茶,沒有半分要離開的意思。
“還不走?”馬文才見謝清言還不動,眉頭又蹙了起來,語氣更沖了一些。
謝清言攤了攤手,無奈道:“下雨了。”
她的位置正好看見窗外雨絲飄落,煙雨蒙蒙,遠方山水如墨畫,說不盡的多少樓臺煙雨中的含蓄。
要是坐在亭中閑看云景,當然可以吟幾句“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這些應景的詩句,但真要淋著這雨從學子房舍走回謝道韞的院子,那么長一截路,淋成落湯雞的滋味可不好受。
她又不是穿進了青春疼痛小說里。
馬文才沒說話,瞪了馬統一眼,這小子向來笨笨的,這回倒是難得的機靈,連忙拿了把素面的油紙傘出來給謝清言。
謝清言卻沒接,反倒問起來:“這雨一下就連綿不斷,說不定明日還會下,你們要外出也不方便。”
其實也就馬文才特立獨行了,不然別說馬家這樣的頂級世家,就算是尋常的富貴人家,也不會只有一把傘。
但眼下在書院里,自然一切從簡,馬文才似乎不怎么打傘,至少謝清言是沒見過的。
想想倒也是,杭州煙雨紛紛,長身玉立的藍衣書生撐著把油紙傘走在青石板路上,這聽起來更像是許仙的戲份。
戴望舒寫雨巷撐傘的丁香姑娘,許仙西湖遇白娘子游湖借傘,總是有些溫文爾雅的。
放在馬文才這桀驁不馴、鋒芒畢露的人身上,確實有些違和。
主子不喜歡打傘,馬統這個書童也笨笨的,居然就只給自己準備了一把偶爾用的傘,這房間里,還真就這么一把傘。
馬文才似乎被她這么死皮賴臉的樣子搞得不耐煩了,道:“你拿走就是了。”
謝清言這會兒裝起君子了,連忙推拒,道:“這如何使得?就是你們不在乎,我心里也不安。”
馬文才仍然覺得剛剛攬過謝清言的腰那只手不自在的很,像被螞蟻酥酥麻麻的爬過,仿佛從指尖到心頭,再到身上的骨髓都被震了一震。
這種反應,他平生從未有過,因此,他暫時不想跟謝清言再有任何觸碰,只遠遠的站著。
“讓馬統送你回去,再把傘帶回來,這樣總可以了吧?”
馬統剛應了聲好,上前開門,要請謝清言這位不速之客走人。
謝清言卻不急不緩,輕飄飄地來了一句:“這個時辰…桃枝應該在我房里收拾呢。”
桃枝二字如同定身咒,馬統瞬間僵在原地,臉色刷的慘白一般,打了個哆嗦,結巴道:“我突然想起,剛剛浣衣坊的人說還有件衣服沒洗完,我去拿!”
話音未落,他人已經像只受驚的兔子,哧溜一下竄出了房門,連傘都忘了拿,淋著雨就出去了,瞬間消失在目光所及之處,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陣風。
謝清言也不知道桃枝到底做了什么,怎么把他嚇成這個樣子,好在這綿綿細雨,倒也淋不著什么。
只是這下,屋子里就剩下了她和馬文才兩人,房間內頓時陷入一片詭異的寂靜。
馬文才頓時十分不自在。
謝清言卻悠然自得,喝茶都不規矩,反倒唱起一闕詞來:
“轟飲酒壚,春色浮寒甕,吸海垂虹。閑呼鷹嗾犬,白羽摘雕弓。”
“可惜此間無酒,真是人生一大憾事。”
聲音如珠如玉,清越至極。
眼看著馬文才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又要發作,謝清言卻站起身來,走到一旁的箭囊邊,素手一伸,拿起那支箭在指間轉了一圈,動作流暢,帶著幾分與她平日散漫不同的利落。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們說說正事吧。”
“昨日有人偷了你的箭去射祝英臺,說明這人想要一石二鳥,既傷了祝英臺,又想禍水東引到你身上。”
“真是歹毒。”
她收了那分不羈的笑意,眉眼間驟然正經了許多,確實有艷如桃李,冷若冰霜之感。
馬文才看她一眼,又轉過臉去,道:“你真想知道是誰?”
謝清言暼他一眼,道:“當然,這人既然敢陷害你,我就一定要找出來。”
她忽然頓了一頓,感覺這話有些歧義,正想慌忙解釋說:其實這話在我腦子里的時候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純粹的梁祝愛情保安,不能容忍有人借你的名義來搞梁祝,這樣我哪還分的清對手,豈不是拔劍四顧心茫然了嗎。
馬文才猛然直直的看向她,眼神銳利而復雜。
若是她似笑非笑的說這些話也就算了,偏偏她這樣認真,這樣正色,沒有一分玩笑之意。
這么直接又炙熱的剖明心跡,今天已經是第二次了。
馬文才再次別過臉去,道:“你還要我再說多少次,我們都是男子,這種事絕無可能。”
這話幾乎是再次聲明了兩人之間的鴻溝,但謝清言卻臉色不變,畢竟她只是話趕話說到這兒而已,毫無殺傷力。
放在馬文才眼里,倒有種癡心不改的意思,因為認定了,哪怕拒絕千次也會百折不撓。
謝清言哪里想到他心里百轉千回的想這些,已經在思考嫌疑人了。
“昨日你出去的那一會兒,那人進來偷了箭矢,那我們只需要從那段時間查起。”
馬文才卻冷嗤一聲:“不必查了。”
謝清言又想起他在講堂那句“是我做的又如何”,正要問你是不是背鍋背上癮了,卻見馬文才頓了一頓,道:“是王藍田。”
“昨晚我回來就撞到他鬼鬼祟祟的在我房間,說是落了個東西回來尋,我便覺得有異。”
“今日祝英臺說是被我的箭射傷,那時我便知道是他了。”
這次換謝清言深吸一口氣。
好好好,她現在只想問一句——原來你早知道啊,你虎啊,怎么不告訴我,就擱這看我在這里扮演柯南呢?
但凡說一句,也不至于一句話都不說吧,哥們你真能藏得住事,怎么?沒有分享的義務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