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清言挑了挑眉,道:“噢。”
她因為怕馬文才在她不知道的時候搞點什么鏟除梁祝計劃,這幾天幾乎每天都來找他。
連謝道韞都起了疑心,提點她:
“清言,你對這位馬公子很是用心,書院同窗互相照顧,這本是好事,”
“但此人過于鋒利狠辣,恐怕不是佳偶。”
謝清言忙說沒有的事,只是想結交一下馬公子而已。
就連其他人也覺得奇怪,玩得好的幾個學子就曾問過她。
既然現在向他示好,那時為什么又要搬出來?鬧得馬公子發好大一通脾氣。
誰能懂呢?示好是為了完成任務,搬出來也是為了完成任務,真的很命苦。
面對種種,謝清言只想說一句:俺不中嘞。
眼下被馬文才拒絕,謝清言仍是表面應著,作勢要走,腳步卻往窗戶移去。
從窗口望進去,正好能看到馬文才正執著書卷讀書,似乎并沒有發現自己。
雖然她從窗子里看進去的樣子確實挺像偷窺狂的。
謝清言在心里噫了一聲,翻身躍入,身法靈巧如燕。
足尖輕輕點地的同時,她旋身回轉,利落的托住了那盤糕點。
盤中糕點連擺盤都沒亂一點,依舊整整齊齊,未曾絲毫移位。
謝清言很滿意,一回頭就對上了一雙凌厲的眼睛。
不知道什么時候。
馬文才已經放下書卷,冷冷淡淡的抱臂站在她半米之外,好整以暇地看著這番表演。
說話也毫不留情:“你是來搞雜耍的嗎?”
“哼,我就知道你又會這樣。”
謝清言看他這副我早就料到的樣子,竟無半分慚愧之色,還反問起來:
“既然知道我會從窗戶進來,為何每次……都不關窗呢?”
“難道是故意給我留著的?”
馬文才立刻否認:“怎么可能?”
然而他也說不出什么其他反駁的話。
謝清言能想出許多話來應付這一場面,比如:男子漢大丈夫,為了防你就關窗,那豈不是說明我怕了你,你還沒到這境地。
或者再嘲諷一些:馬統剛才打開通風透氣而已,你也太自作多情了。
偏偏馬文才什么都沒有說,而謝清言自然不會教他怎么懟自己。
馬文才冷聲道:“那我下次會關窗。”
“請謝公子不要再來打擾。”
這話說得挺不近情面。
他說完話就開始留意謝清言的神色,似乎是看她是否會心急或者難過。
謝清言卻道:“行啊。”
“不過我看這屋頂的瓦也可以拆開,從上面跳下來,應該也不是什么難事。”
“先跟你打好招呼,免得到時候從天而降嚇到你。”
這話里的意思不是昭然若揭嗎?門關了還有窗子,窗子關了,還有屋頂。
只要她想進來,總有辦法。
馬文才一時無語至極。
真讓她拆了自己的房頂進來,她一向不羈風流,自己可受不了。
馬文才道:“還是從門走吧,做這種小人行徑,你也不害羞?”
這話已經帶著幾分無可奈何。
謝清言奇道:“你竟然覺得我會害羞?”
馬文才徹底無話可說,甩了甩袖子坐回去繼續看書了。
謝清言也納悶,他明明總是被她說的語塞,偏偏要逞一下口舌之快,諷刺自己幾句。
謝清言徑直把糕點往桌上一放:
“這個蜜層糕特別好吃,我特意挑去了玫瑰和青梅。”
“我記得你是不愛吃紅綠絲的。”
確實十分精雕細琢,層層疊疊,晶瑩剔透,隱約可見內里細膩的餡料。
馬文才別過頭去,不理不睬,任謝清言怎么說話,他都不跟她搭話了。
自從那日雨中同行之后,馬文才對著她非但沒有更好,反而更差了。
他雖然不像對著王藍田那樣兇狠,卻也沒給謝清言什么好臉色。
倒像是要用這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態度來打消謝清言一切不該有的心思。
可謝清言偏偏打蛇隨棍上,只要一逮到機會就要跟他說兩句。
卻又不是死纏爛打的糾纏之態,叫人生不起氣來。
大概她的模樣和風度,做什么都不會讓人討厭的。
謝清言靠在紫檀榻邊,室內長久無聲。
她這般安靜,馬文才倒不習慣,問道:“你怎么不說話?”
謝清言道:“你不說話,我為什么要說話?”
馬文才道:“你難道沒有話要跟我說?”
這話問的,謝清言不禁笑了,道:“確實有話要說。”
馬文才便做出勉為其難聽一聽的樣子。
謝清言道:“東西送完了,我要回去了。”
馬文才拿著書的手頓時一滯,卻一句話也沒說。
夕陽透過云隙灑入室內,屋內便如籠罩一層柔和金光,正打在她臉畔。
謝清言也不再看他,理了理衣袍就走到門口,打開門閂,卻不知為何,回頭看了一眼。
然后她就后悔了。
這一眼看得實在不妙。
她這一回頭,正正撞上馬文才的眼睛,沒有平時那種凌厲的感覺,正凝視著她。
或者說,本來應該是她的背影。
然而此時兩人四目相對,僅僅一個對視,便讓他心慌神亂。
馬文才瞬間轉過頭去。
聲音都比剛才惱怒三分:“你怎么還不滾?”
謝清言也有些不好意思。
她背后也沒長眼睛,哪能預料到馬文才會突然來這么一出含蓄的目送。
整出這含情脈脈的對視,這下好了,兩個大男人在這不尷不尬的。
待會兒馬文才深更半夜醒來,想到這兒,又要吐了。
她連忙滾了,十分利落。
直到腳步聲漸遠,終至不聞,馬統正好進來點燈,一看桌上的糕點,立馬道:“哎,這糕點一看就好吃,看著真漂亮。”
“公子你怎么不吃啊?”
馬文才仍坐在原處,手中書捏的緊緊的,連眼睛都沒抬,似乎一點也不感興趣。
馬統瞬間噤聲,他也不知道這是誰送的,也不敢問,只道:“是王公子送的嗎?”
“那我拿出去倒了吧。”
馬文才的聲音卻驟然冷了下來:“不許動。”
馬統瞬間嚇了一大跳,整個人都抖了一下,伸出去的手也連忙縮了回來,收拾完連忙退了下去。
窗外夜色漸濃,燭光溫暖,晶瑩剔透的糕點靜靜放在桌上,確實如她所言,并無一點紅綠絲。
她待旁人,何曾這樣細致遷就?
此時夜風正穿過未關的窗,帶來庭院中草木的濕潤氣息。
可惜房中并無一人,不然或許就會看到他手中詩經,正好翻到鄭風《將仲子》。
將仲子兮,無逾我園,無折我樹檀。豈敢愛之?畏人之多言。仲可懷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這不過是春秋時鄭國一個少女陷入了戀情又畏懼父母兄弟,以及人言的壓力而作的一首情詩,他從來不屑看這種情詩。
窗外不知何時又下起雨來,馬統忙進來關窗。
凄清的雨聲卻一點一滴,細碎落下,打著屋檐匯成雨簾,直到天明。
豈敢愛之?畏人之多言。
可馬文才何曾畏懼過旁人的言論。
他想,他畏懼的只是自己那顆無法控制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