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惡終有報,風水輪流轉,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
謝清言也沒想到自己的報應來的這么快。
一個多時辰之前,她還用繩子綁著徐燕燕,現下自己也嘗到了受制于人的滋味。
眼下,她站在馬文才對面,對方正閑閑的坐著,房間內富麗堂皇,她卻只覺得滿身冷氣。
王藍田和秦京生跪在地上連連求饒。
這倒不是因為謝清言鐵骨錚錚。
而是剛剛那個護院連出兩腳,踢在王藍田和秦京生膝彎,直接把他倆踢的一下跪倒在地。
轉眼要踢謝清言的時候,馬文才卻抬了抬眼。
枕霞樓護衛何等會看眼色,立刻會意,收了腳,恭恭敬敬的垂手站在一邊。
王藍田渾身本就痛的厲害,不由得哼了幾聲。
馬文才哪里理他,反倒抬手指一指謝清言:“給我把她綁起來。”
“叫個侍女來。”
謝清言心里一緊。
片刻后,謝清言幸運落座。
因為她被綁在了椅子上,雙手被反剪在身后。
這侍女的動作很輕,仿佛生怕弄痛了謝清言似的。
大概因為她是混進來的徐燕燕吧。
馬文才抬手,飲了口茶,神態倒還是那副睥睨四海的樣子。
而王秦兩人的求饒聲卻更凄慘了。
“我們再也不敢來青樓了。”
“對對對!”
“我們以后一定好好進學,力求上進。”
“是啊是啊,你饒我們一命吧,我們以后再也不來了。”
馬文才恍若未聞,冷聲道:
“把他們倆拖出去,吊起來各打二十鞭。”
王藍田嚇的連磕了幾個響頭,求馬文才饒命,當然也毫無作用。
枕霞樓的鞭子是有講究的,經常用來教訓不聽話的姑娘,不會留下傷疤,卻比一般的鞭子疼的多。
這下,就連護院們也被示意不必進來,房間里頓時只剩下她和馬文才兩個人。
而馬文才就這么坐著,看著謝清言。
這種出來玩被對象逮到的即視感,讓謝清言很是不自在。
房間內亦垂著艷紅紗幔,迤邐在地。
依稀能聽到王藍田和秦京生的哀嚎慘叫。
屋內寂靜了好一會兒,馬文才冷聲:“到你了。”
這種有下一個輪到你意味的話由他說出,真跟死亡預警一樣,聽得人牙酸陣陣,冷汗連連。
謝清言不語,只是一味的任由思緒亂飛。
馬文才終于忍不住,歪了歪頭,冷冰冰的瞧著謝清言:
“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說話。”
那自然想的多了。
人一天之中不知要轉過多少個年頭,想起多少件事。
比如她剛剛在想王藍田好像沒給人家錢,等于吃了霸王餐。
又在想馬文才到底是怎么找過來的?
不過,這個疑問,他一定不會為自己解答就是了。
謝清言吞下到嘴邊的一萬句白爛話,卻又想不到更好的詞,干巴巴的說了句:
“我在想,你的劍還挺好看的。”
這話說得真爛,還不如不說。
果然又是一陣沉寂,馬文才面無表情,緩慢的解下劍來,拿在手里。
壞了,這不是提醒兇器了嗎?
要不是手被綁著,謝清言真想給自己一巴掌。
這種兵戈之聲在此刻聽,真像拿刀子刮耳朵一樣令人心驚。
謝清言倒吸一口涼氣。
馬文才拿起長劍,黑鞘鑲金飾玉,銀劍寒氣凜然,紅色劍穗上掛著同色紅寶石,頗為華麗。
正是謝清言之前開玩笑討要過的那柄寶劍。
他抽劍出鞘,面色陰郁:
“確實是很好看,也很鋒利,很適合用來……”
“殺你這樣的浪蕩子弟。”
這樣狠厲的話,他聲音卻有些顫抖。
謝清言無暇他顧,驚異的看著馬文才。
哥們你這是?
搞得像一出薄命女劍指薄情郎的戲碼是要做什么?
雖然目前看來是斷袖版本的。
謝清言終于忍不住了:
“啊?”
“為什么?”
“我逛個枕霞樓,你至于這么喊打喊殺的嗎?”
這話一講完,若說剛剛馬文才的眼里還有幾分怒火,現在直接變成了千丈寒潭。
馬文才重復了一遍,寒聲道:“我至于嗎?”
杭州城還在下雨,雅間窗外能觀西湖美景,只覺雨意空蒙。
馬文才突然低下頭去,竟然輕輕的笑了兩聲,只是那笑聲在謝清言聽來,似乎全是殺意,毫無笑意。
他一字一句的開口,定定的看著謝清言:
“謝清言,你自己跟我說過什么。你忘了嗎?”
謝清言雖然被綁著,在她的生命中,這么弱勢的場景也很少見。
她也知道馬文才這是真的生氣了,恐怕還氣的不小。
但她向來十分嘴硬,還反問起來:
“我說過什么?”
這種無所謂的表情像是最后一根稻草,馬文才的眼神徹底寒了下來,他幾乎是握緊了劍,咬著牙說出話來:
“你!”
謝清言篤定他說不出口。
這哥們這么愛面子,讓他把那些什么亂七八糟的話說出來,他能干嗎?
其實她自己也不太記得了,畢竟人扯謊的時候是很難記得細節的。
她正想說點什么,但馬文才已經站起身來,緩步走到她面前。
玄色衣擺拂過紅色紗幔,掃過她的膝頭,衣衫交疊,房間內漸有雨霧的水汽感。
仿佛沉沉的帶著人墜下去。
馬文才只覺得荒謬。
他一向自詡聰明,現在看來,又何其愚昧?才會被騙的這么團團轉?
其實謝清言不過是個風流紈绔,一時興起來招惹他,不過是為了新奇,為了好玩而已。
而他居然把這些話當真。
真是,可笑至極。
馬文才執著劍,低頭看著謝清言:
“無妨。”
“反正你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會信了。”
寒光一閃,冷利劍鋒已經橫在謝清言白皙脖頸邊。
卻并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謝清言心里已經一咯噔。
“文才兄,呃,馬公子,你既然記得我說過什么,應該也記得你……你并沒有接受吧。”
馬文才抬起眼睛,注視著她,聽著她條理清晰的分析。
“你不接受,我也絕不勉強,如此我們便是同窗好友,僅此而已,我做什么都不必向你請示。”
馬文才擰緊眉頭,咬牙道:
“我沒答應你,你就跑來這種地方尋歡作樂是嗎?”
“你的思慕就這么輕賤?”
何止輕賤?
簡直是一文不值!
他入學以來,日子過的順風順水,從無一人敢違抗。
偏偏謝清言跑過來說幾句荒唐話,攪亂一池春水,害的他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現在不痛不癢的說這些?
然而他雖然情緒激動,手中的劍卻握的穩穩的,橫在她頸側的寒銀劍刃,始終與她那纖細脆弱的脖頸保持著微不可察的距離。
一點也沒有觸及謝清言的皮肉。
窗外雨聲漸密,敲打在碧色琉璃瓦上。
謝清言眨眨眼,道:“我來這種地方,就一定是來尋歡作樂嗎?”
“心中有佛,所見皆佛。反之,心中污穢,所見自然也污穢咯。”
“文才兄覺得我是來此尋歡作樂,豈非是自己落了下乘?”
馬文才簡直要被她這套歪理邪說氣死。
此人實在是巧言令色,詭辯功力一流。
剛剛真應該一劍殺了她。
如今給了她辯解的機會,倒讓她將了自己一軍,好像變成自己沒道理一樣。
馬文才被她氣的握拳,忍不住手腕一翻,劍身在謝清言的肩膀上不輕不重的拍了一下。
“簡直是倒打一耙,你來這種地方,還能是為什么?”
謝清言被劍這么平平的一拍,只覺得頗有懲戒意味,倒像是被夫子用戒尺拍了一下似的。
說不上疼,只是心里有點怪,顧不得思考,一副逛窯子也是我有理的樣子:
“強者能在鬧市中讀書,我為什么不能在風月場參禪悟道,在暗昧處見光明世界呢?”
說到最后一個字,她忽然手腕猛地一掙!
徐燕燕留下的活結在巧勁下瞬間松開!
幾乎是電光火石間,謝清言身體向后一仰,連人帶椅子向后倒去,同時屈起未被束縛的雙腿,狠狠踹向馬文才持劍的手腕!
馬文才眼神一凜,反應極快,立刻回轉劍鋒,側身避開了她這一踢。
然而謝清言要的就是他避開。
因為她真正的目標,是剛剛被繳械時,馬文才隨意放在旁邊矮幾上的,那柄她的隨身佩劍!
云紋靴抬踢在劍鞘末端,那柄劍立時受力凌空飛起。
謝清言迅捷旋身,右手在空中一探,精準的抓住劍柄。
一聲清越龍吟,長劍應聲出鞘。
謝清言持劍而立,揚眉一笑:
“文才兄的劍固然鋒利,可是……”
“我劍也未嘗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