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逸塵看著她,喉結滾動了一下,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趁著城頭大亂的間隙,那支隊伍猛然加速!
五十步!
三十步!
十步!
“到了!”龐萬里激動得滿臉通紅,幾乎要跳起來。
咚!!!
一聲震天動地的巨響,第一根攻城槌,狠狠地撞在了葭萌關厚重的包鐵城門上。
整個大地,都仿佛為之顫動了一下。
“撞!”
“給老子狠狠地撞!”
帶隊的將領嘶吼著,士兵們喊著號子,用盡全身的力氣,一次又一次地,將那千斤巨木,撞向那扇堅不可摧的大門。
城樓上的李堅,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
“廢物!一群廢物!”他一腳踹翻了身邊的副將:“讓人把城門撞了!你們都是干什么吃的?!”
“滾石呢!火油呢!都給老子往下砸!往下倒!”
反應過來的守軍,終于開始瘋狂地向下傾瀉火力。
一時間,城門之下,成了最慘烈的人間煉獄。
巨石落下,連人帶盾,瞬間被砸成肉泥。
火油潑下,沾身即燃,慘叫聲撕心裂肺。
可鎮北軍的將士,卻像是瘋了一樣。
前面的人倒下了,后面的人立刻補上。
城門下,那震天動地的撞擊聲,漸漸變得沉重而乏力。
“王爺!不行啊!”
龐萬里那張黑臉漲成了豬肝色,指著遠處那片血肉磨坊,聲音都在發顫。
“城門后面肯定用巨木死死頂住了!我們的人……我們的人根本撞不開!”
另一名將領也急得滿頭大汗。
“城墻上的滾石和箭雨就沒停過!王爺,再這么填下去,我們這支先鋒營就要打光了!”
昨日還對沐瑤的計策將信將疑的獨眼將軍,此刻更是直接開了口,語氣里帶著毫不掩飾的怨氣。
“末將早就說了,此法太過兇險!攻城哪有這么打的!這不是拿我們弟兄的命開玩笑嗎?”
“是啊王爺,撤兵吧!再不撤就來不及了!”
點將臺上的氣氛,瞬間從緊張變成了焦躁。
蕭逸塵的臉色鐵青,雙手死死地攥著欄桿,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他猛地回頭,看向身后那個依舊在慢悠悠品茶的女人。
“你還有法子嗎?”
他的聲音,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血腥味。
“有啊。”
沐瑤放下茶杯,回答得云淡風輕。
她甚至沒看那些急得快要跳腳的將軍,只是對著旁邊的傳令兵,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傳令,命騎兵營出擊。”
“什么?!”
此話一出,點將臺上所有將領,包括蕭逸塵在內,全都以為自己聽錯了。
龐萬里第一個跳了起來。
“王妃娘娘!您說什么胡話!”
“騎兵是用來在平原上沖鋒陷陣的!是寶貝疙瘩!您讓他們去攻城門?那不是拿金貴的戰馬去撞墻嗎?”
“瘋了!簡直是瘋了!”
獨眼將軍更是氣得胡子都翹了起來。
“王爺!您不能再由著她胡鬧了!她根本不懂什么叫打仗!她這是要葬送我們三十萬大軍啊!”
“請王爺收回成命!”
“請王爺三思!”
嘩啦啦一聲,點將臺上的將領們,齊刷刷地跪了一片。
蕭逸塵的太陽穴突突直跳,他看著跪在地上的心腹愛將,又看看那個一臉平靜,仿佛在說“今天天氣不錯”的沐瑤,只覺得一口氣堵在胸口,幾乎要炸開。
沐瑤終于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她走到蕭逸塵身邊,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輕聲說了一句。
“王爺,開弓沒有回頭箭。”
“你現在下令收兵,前面死的那些弟兄,就全都白死了。”
蕭逸塵的身體猛地一震。
沐瑤的目光掃過地上跪著的那些人,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況且,你覺得他們現在,是怕我錯,還是怕我對?”
這句話,像是一根針,精準地刺破了蕭逸塵心中最后的一絲猶豫。
他深吸一口氣,胸膛劇烈地起伏了一下,而后,發出了一聲震耳欲聾的怒吼。
“都給本王起來!”
跪著的將領們被他吼得一個哆嗦,茫然地抬起頭。
只見蕭逸塵雙目赤紅,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猛獸。
他指著臺下,對著傳令兵,一字一頓地吼道。
“傳本王軍令!”
“命玄甲騎三千,即刻出擊!”
“騎射手先行,三輪齊射,壓制城頭!而后全速沖鋒至城下,棄馬,與步卒一同撞門!”
“按王妃所言行事!違令者,斬!”
命令下達,整個點將臺死一般的寂靜。
龐萬里等人張著嘴,臉上是見了鬼一樣的表情。
王爺……也跟著瘋了。
蒼涼的號角再次響起,這一次,帶著一股一往無前的決絕與悲壯。
三千名身披玄色重甲,騎著高頭大馬的精銳騎兵,如同一道黑色的洪流,從大軍后方奔涌而出。
他們是鎮北軍的驕傲,是讓胡人聞風喪膽的鐵蹄。
可現在,他們卻要去執行一項近乎自殺的攻城任務。
點將臺上,所有的將領都沉默了,他們只是死死地盯著那道沖向死亡的洪流,每個人的眼眶都紅了。
就在這時,沐瑤的聲音再次響起,依舊是那般平靜無波。
“王爺,再傳一道令。”
蕭逸塵此刻已經有些麻木了,他轉過頭,聲音沙啞。
“說。”
“讓后續所有騎兵,整編為三千人一隊,列陣以待。”
沐瑤看著遠處那座雄關,像是在看一個死物。
“隨時準備,填上去。”
“我們今天,就用騎兵,把這道門給堆開。”
蕭逸塵猛地轉回頭,死死地盯著她。
他從那張平平無奇的臉上,看到了一種讓他心驚膽戰的瘋狂。
這個女人……
她不是瘋子。
她比瘋子,更可怕。
點將臺上,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將領都跪在地上,看著那個已經下達了軍令的男人,臉上滿是絕望。
龐萬里嘴唇哆嗦著,想說什么,卻在對上蕭逸塵那雙殺氣騰令的眼睛時,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王爺,瘋了。
王妃瘋了,王爺也跟著她一起瘋了。
三千玄甲騎,是大周最鋒利的刀,是鎮北軍的魂。
現在,這把刀,就要被拿去撞城墻了。
“唉……”
一聲輕不可聞的嘆息,從沐瑤口中逸出。
她重新坐回椅子上,端起那杯已經快要涼透的茶,輕輕抿了一口。
“真是,一點都沉不住氣。”
她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落入了身旁蕭逸塵的耳中。
蕭逸塵的身體僵硬得像一塊石頭,他沒有回頭,只是死死地盯著遠處那道已經開始沖鋒的黑色洪流。
他沉不住氣?
他快要瘋了!
玄甲騎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
不過是幾個呼吸的功夫,他們便沖到了弓箭的射程之內。
“完了……”獨眼將軍喃喃自語,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然而,預想中城頭那密不透風的箭雨,并沒有出現。
“怎么回事?”龐萬里猛地抬起頭,一臉錯愕。
只見那三千玄甲騎在沖鋒的過程中,竟齊刷刷地摘弓、搭箭、拉弦。
動作行云流水,在顛簸的馬背上穩如平地。
咻——咻——咻!
三千支利箭,如同一片黑色的死亡陰云,瞬間籠罩了南門的城樓。
那箭矢的力道、速度、精準度,遠非步弓手能比。
城墻上,剛剛冒頭的守軍,瞬間被射倒了一大片。
慘叫聲此起彼伏,整個城頭的火力壓制,出現了片刻的凝滯。
“騎射……他們竟然在沖鋒的時候騎射!”一名將領失聲驚呼。
“這……這怎么可能!”
點將臺上的將領們,有一個算一個,全都看傻了。
他們知道玄甲騎箭術了得,可誰能想到,竟能了得到這種地步!
三輪齊射,不過是轉瞬之間。
當玄甲騎沖到城下時,整個南門城樓,幾乎被打成了一片死地。
“棄馬!”
帶隊的騎兵將領發出一聲怒吼。
三千騎士,毫不猶豫地從心愛的戰馬上翻身而下,拔出腰間的戰刀,如同一群下山的猛虎,沖向了那扇搖搖欲墜的城門。
他們與先前浴血奮戰的步卒匯合一處,將所有的力量,都灌注到了那十幾具攻城槌上。
“撞!”
“給老子撞開!!!”
咚——!
咚——!
咚——!
那撞擊聲,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重,都要有力。
城門在呻吟,在顫抖。
終于——
轟隆!!!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
那扇堅守了一天,吞噬了上萬條性命的葭萌關南門,在一群騎兵的撞擊下,轟然洞開!
整個戰場,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點將臺上,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龐萬里張著嘴,那雙銅鈴大的眼睛里,寫滿了不敢置信。
獨眼將軍更是狠狠地給了自己一個耳光,然后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手。
“門……門……真的開了?”
“用騎兵……把城門給撞開了?”
“我不是在做夢吧……”
所有將領,都像看怪物一樣,緩緩地,僵硬地,轉過頭,看向了那個自始至終都穩坐釣魚臺的女人。
沐瑤放下茶杯,站起身,拍了拍衣袖上本不存在的灰塵。
她走到蕭逸塵面前,那張平平無奇的臉上,看不出半分喜悅。
“王爺。”
蕭逸塵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才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
“……嗯。”
“城門已經破了。”
沐瑤的語氣平淡得像是在問他晚飯想吃什么。
“接下來怎么打,總不用我再教王爺了吧?”
說完,她甚至沒再看蕭逸塵一眼,徑直轉身,朝著點將臺下走去。
那一百名鬼面親兵,立刻無聲無息地跟了上去,將她護衛在中間。
整個點將臺,只留下一群被驚掉了下巴的將軍,和一個還處在巨大沖擊中沒回過神來的主帥。
還是龐萬里第一個反應過來,他“噗通”一聲,對著蕭逸塵跪了下去。
“王爺!末將有眼不識泰山!末將該死!”
“請王爺下令吧!”
蕭逸塵猛地回過神來,他看了一眼沐瑤那已經快要走遠的背影,又看了一眼下方洞開的城門和士氣如虹的將士。
一股難以言喻的豪情,瞬間沖散了所有的震驚與憋屈。
他一把抽出腰間的佩劍,直指前方!
“傳本王軍令!”
他的聲音,響徹云霄。
“全軍出擊!”
“取我馬來!”
蕭逸塵翻身上馬,一馬當先,如同一道離弦的利箭,朝著那座洞開的雄關,沖殺而去。
“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