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不能強攻。”
沐瑤走到沙盤前,纖細的手指輕輕點在皇城之外的區域。
“接下來,該攻心了。”
“攻心?”陳慶之有些不解。
“沒錯。”沐瑤的嘴角,勾起一抹讓人心寒的冷意,“蕭景南最大的依仗,是他那三十萬大軍和滿朝文武的忠心。可那些文武百官,真的對他忠心耿耿嗎?”
她看向蕭逸塵:“王爺,你覺得,是自己的項上人頭重要,還是皇帝的江山重要?”
蕭逸塵沒說話,但答案,已經寫在了臉上。
“這就對了。”
沐瑤的手指在沙盤上劃過一道弧線,圈住了皇城外的幾片坊市。
“蕭景南和他的臣子們,現在都躲在那個龜殼里。可他們的根,他們的家人,可都還留在外面。”
這話一出口,蕭逸塵和陳慶之的臉色,同時變了。
“你想做什么?”蕭逸塵的聲音有些發緊。
“很簡單。”
沐瑤的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討論今天天氣怎么樣。
“傳令下去,將城中所有三品以上官員的家眷,全部‘請’到皇城外。”
“讓他們一家人,隔著一道宮墻,好好聊聊。”
轟!
蕭逸塵的大腦,一片空白。
他怔怔地看著沐瑤,仿佛第一天認識這個女人。
“荒唐!”
他猛地一拍桌案,怒不可遏:“沐瑤,你瘋了嗎?我們是起兵靖難,是清君側!不是要做濫殺無辜,挾持婦孺的亂匪!”
“那又如何?”
沐瑤迎著他的怒火,冷冷反問:“靖難?清君側?蕭逸塵,你還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時候?從你攻破葭萌關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經是天下皆知的反賊了!”
“你……”蕭逸塵被她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胸口劇烈地起伏。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沐瑤向他逼近一步,那雙清冷的眸子死死地盯著他。
“兵不厭詐!戰場之上,無所不用其極!你今天對他們仁慈,明天他們就會踩著你和你麾下將士的尸骨,去向蕭景南邀功請賞!”
“你現在跟我談仁義道德,你有沒有想過那些戰死的鎮北軍將士?他們的妻兒老小,誰來管?你用他們的命換來的勝利,難道就要因為你可笑的堅持,白白斷送掉嗎?”
沐瑤的話,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尖刀,狠狠扎進蕭逸塵的心里。
他想反駁,卻發現自己根本無力反駁。
是啊……他已經沒有退路了。
他看了一眼旁邊沉默不語的陳慶之,又看了看一臉糾結的龐萬里。
他知道,他們心里,恐怕也是贊同沐瑤的。
只是那份從小讀到大的圣賢書,那份武將的榮耀,讓他們無法輕易說出口。
“王爺。”
沐瑤的聲音放緩了些,“我不是要你殺了他們,我只是要借他們,敲開那扇門。只要門開了,他們的家人,自然安然無恙。”
蕭逸塵閉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他想起了在北境時,那些蠻夷是如何用大周的百姓作為肉盾攻城的。
那時候,他恨不得將那些畜生碎尸萬段。
可現在,他自己,也要變成自己最鄙夷的那種人了嗎?
過了很久很久,他才緩緩睜開眼。
眼中的掙扎與痛苦,最終,化為了一片死灰。
“去辦吧。”
他從牙縫里,擠出這三個字。
每一個字,都仿佛耗盡了他全身的力氣。
說完,他便轉身,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鐘樓。
那背影,蕭索,且沉重。
龐萬里看著蕭逸塵的背影,又看了看沐瑤,撓了撓頭,最終還是一拱手,領命而去。
抓人這種事,他在行。
鐘樓之上,只剩下沐瑤和陳慶之。
“云娥妹妹。”陳慶之終于開口,聲音有些干澀,“這么做……真的好嗎?”
沐瑤沒有回頭,只是看著遠處的天空。
“子由哥哥,這世上,沒有好與不好。”
她的聲音很輕,卻讓陳慶之的心,猛地一沉。
“只有贏與輸。”
是啊,贏家,書寫歷史。
輸家,一無所有。
他苦笑一聲,不再言語。
鎮北軍的行動效率極高。
不到半日,京城里但凡有些頭臉的官員府邸,都被客客氣氣地“拜訪”了一遍。
沒有燒殺搶掠,沒有打罵凌辱。
龐萬里帶著他那幫五大三粗的糙漢子,執行命令時倒也像模像樣。
他們只是走進府里,對著那些嚇得花容失色的官眷們拱拱手,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各位夫人小姐,別怕,俺們王爺和王妃有請,想請各位去皇城門口看場大戲,熱鬧熱鬧。”
吏部尚書府,張烈的老丈人,那位在金鑾殿上主張死守的老大人,他年過七旬的老妻被幾個士兵“攙扶”著,嚇得渾身哆嗦。
“你們……你們這些反賊!要殺便殺,何故折辱我一個老婆子!”老夫人倒也硬氣。
龐萬里嘿嘿一笑,露出一口大黃牙:“老夫人說的哪里話,俺們可不敢。就是吧,您老的女婿張烈大將軍,正帶著二十萬大軍往回趕,我們王妃說了,怕您老在城里住著不安全,萬一刀劍無眼的,還是去皇城門口待著吧,那里風水好,安全。”
這番話,說得老夫人臉色煞白。
同樣的場景,在京城各處上演。
當朝首輔,沐瑤的親爹沐風府上,鎮北軍自然是沒去的。但除此之外,六部九卿,公侯伯爵,有一個算一個,家眷全都被“請”了出來。
一時間,整個南城哭聲震天。
皇城,承天門外。
昔日里威嚴肅穆的廣場,此刻卻成了一個巨大的家眷集中營。
女人們的啼哭,孩子們的吵鬧,老人們的哀嘆,匯成一片嘈雜的噪音,狠狠敲打著宮墻上每一個守軍的心。
墻上,文武百官們扒著城垛,看著下面自己的妻兒老小,一個個面如死灰,手腳冰涼。
他們躲在他們自認為最安全的皇城里,效忠著他們的皇帝,可他們的家人,卻成了叛軍手中的籌碼。
“爹!娘!”
“夫君!救我啊夫君!”
“陛下!陛下救救臣的家人啊!”
城墻上亂成了一鍋粥。官員們再也顧不上什么君臣禮儀,紛紛跪倒在地,向著皇宮深處哭喊。
蕭逸塵騎在馬上,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他的心,像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攥住,疼得厲害。他甚至不敢去看那些婦孺絕望的眼神。
陳慶之策馬來到他身邊,低聲道:“王爺,該你出面了。”
蕭逸塵握著韁繩的手,指節泛白。他催動戰馬,緩緩向前,來到陣前。
“各位大人!”
他的聲音通過內力送出,清晰地傳遍了整個城樓。
城墻上的哭喊聲,為之一靜。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我蕭逸塵,本無反意,實乃被蕭景南逼上梁山。”
他的聲音沉穩,卻透著一股壓抑:“今日兵臨城下,只為清君側,靖國難。并非要與各位大人為敵。”
“城下的,都是各位的至親。他們的安危,便在各位的一念之間。”
“打開宮門,迎我入城。我保證,所有人的家人,秋毫無犯。若冥頑不靈,非要跟著那昏君一條道走到黑……”
他沒有再說下去,但那未盡的威脅,卻比任何話語都更加冰冷。
“蕭逸塵!你這個亂臣賊子!竟敢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吏部尚書指著蕭逸塵,氣得渾身發抖:“老夫就是死,也絕不會向你這等逆賊屈服!”
蕭逸塵沒有理他,只是對著身后的龐萬里使了個眼色。
龐萬里會意,咧嘴一笑,走到吏部尚書家的女眷面前,將手中那柄還帶著血腥味的大刀,往地上一插。
“老夫人,您老也聽見了。您家老爺子,骨頭硬著呢。您說,俺是該佩服他呢,還是該佩服他呢?”
老夫人看著那柄大刀,嚇得直接暈了過去。
吏部尚書見狀,雙眼一黑,也差點栽下城頭。
“無恥!卑鄙!”
城墻上一片咒罵之聲。
可罵歸罵,當那柄柄鋼刀,架在自己妻兒的脖子上時,再硬的骨頭,也軟了。
“開門吧……”
“是啊,陛下不仁,我等何必為他陪葬……”
“我不想死,我家里還有三歲的孩兒啊……”
官員們的心,徹底動搖了。所謂的忠君愛國,在親人的性命面前,顯得如此不堪一擊。
守城的禁軍將領們,也面面相覷。他們是軍人,可他們也有家人。
看著那些官員的慘狀,他們心中也不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軍心,民心,在這一刻,徹底散了。
就在這時。
“誰敢開門!”
一聲雷鳴般的怒吼,從皇城深處傳來。
眾人回頭望去,只見蕭景南身穿一身黃金鎖子甲,手持天子劍,在一眾禁衛的簇擁下,大步流星地登上了城樓。
他看也未看城下的蕭逸塵,而是用那雙充斥著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城墻上那些搖擺不定的臣子。
“朕還沒死呢!”
他的聲音,如同寒冬的冰風,刮過每一個人的臉。
“誰敢言降,朕,誅他九族!”
那森然的殺意,讓所有官員都打了個冷顫,剛剛升起的一點異心,瞬間被澆滅了。
蕭景南走到城垛前,居高臨下地看著蕭逸塵。
原本他還以為,他可以據險而守,拖延時間,等援軍前來救駕。
但眼下,蕭逸塵用出這么一手,他知道,他不能再守了。
與其被文武百官背叛,不如站出來,和蕭逸塵拼一拼。
“我的好皇弟,你真是讓朕,刮目相看啊。”他拍了拍手:“用婦孺做要挾,這等手段,連朕都自愧不如。”
蕭逸塵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是你逼我的。”
“哈哈哈哈!”蕭景南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逼你?蕭逸塵,收起你那套惺惺作態的嘴臉吧,你我兄弟,誰還不了解誰?”
他話鋒一轉,聲音陡然拔高:“你想要這天下,是嗎?想要朕的淑妃,是嗎?”
他指了指自己腳下的皇城,又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龍鎧:“可以!朕給你這個機會!”
“放了那些無辜之人。朕,打開宮門,讓你進來!”
此言一出,滿場皆驚。
就連蕭逸塵,也愣住了。
蕭景南,會這么好心?
“你我兄弟二人,不必再讓這些螻蟻的性命,臟了我們的手。”蕭景南的聲音里,帶著一種瘋狂的賭徒氣息。
“明日辰時,神策門外,朕親率三十萬禁軍,與你的鎮北鐵騎,決一死戰!”
“你贏了,這江山,這龍椅,包括朕的性命,都是你的!”
“你若輸了……”他的嘴角咧開,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齒:“朕要你和你那賤人王妃,受盡凌遲,挫骨揚灰!”
他張開雙臂,如同一個擁抱天下的君王,對著整個京城,發出了最后的戰書。
“蕭逸塵,你,敢是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