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國的命令下達,然而。
殿外的禁軍,沒有動。
大殿內的百官,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看著沐瑤,看著這個在滔天殺意面前,依舊從容不迫的女人。
沐瑤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斂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心悸的冷漠。
“周祭酒?!?/p>
“你也不動動你那顆被圣賢書讀傻了的腦子,好好想一想?!?/p>
“為什么,我會這么大大方方地承認?”
“為什么,我會一個人,就敢走進這太和殿?”
周文淵的心,猛地一沉。
一股不祥的預感,瞬間籠罩了他的全身。
沐瑤看著他那張逐漸變得煞白的臉,一字一句地說道。
“因為?!?/p>
“我已經做好了,開戰的準備!”
話音落下。
“鏘!”
一聲清脆的金屬摩擦聲,從大殿門口傳來。
眾人駭然回頭。
只見禁軍大統領龐萬里,一身戎裝,手按佩刀,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
他沒有理會任何人,徑直走到沐瑤身側,站定。
那只按在刀柄上的手,青筋畢露。
整個太和殿,鴉雀無聲。
如果說,沐瑤剛才的話,是精神上的宣戰。
那么此刻,龐萬里的出現,就是**裸的,物理上的威脅!
他是禁軍大統領!
他掌控著整個皇城的兵馬!
他現在,持刀站在了沐瑤的身邊!
這意味著什么?
不言而喻。
“龐萬里!”
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臣,顫抖著手指著他,氣得渾身發抖。
“你!你這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陛下待你不??!從一介草民,破格提拔你為禁軍統領,封妻蔭子!你就是這么報答陛下天恩的嗎!”
這聲怒斥,點燃了所有人的怒火。
“無恥之徒!背主求榮!”
“你對得起陛下的信任嗎!你對得起你身上的這身官服嗎!”
“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怒罵聲,斥責聲,如同潮水般,向著龐萬里涌去。
他們不敢罵沐瑤。
卻敢將所有的怨毒,都傾瀉在這個他們眼中的“叛徒”身上。
龐萬里,這個長相粗獷的漢子,面對千夫所指,臉上卻沒有半分愧疚。
他反而冷笑一聲:“報答?”
他的聲音,粗糲而響亮,壓過了所有的嘈雜。
“當初若不是貴妃娘娘在北境起事,我龐萬里,現在只怕早就成了一抔黃土,給蕭逸塵陪葬去了!”
“你們跟我談報答?”
他環視著那些義憤填膺的文官,臉上滿是鄙夷:“禁軍統領,聽著是風光?!?/p>
“可在你們這些王公貴族的眼里,我龐萬里,不還是那個泥腿子出身的粗鄙武夫?”
“你們何曾正眼瞧過我?”
這番話,讓不少官員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我龐萬里是個粗人?!?/p>
龐萬里重重一拍胸膛,甲胄發出沉悶的響聲。
“什么革命,什么人人平等,那些高深的大道理,我不懂!”
“我只懂一件事!”
他的目光,越過所有人,落在了沐瑤的背影上,充滿了堅定。
“那就是跟著娘娘,能活著,能吃飽飯!”
“能有尊嚴,能挺著胸膛做人!”
“這就夠了!”
簡單,粗暴,卻直擊人心。
整個大殿,再次安靜下來。
那些冠冕堂皇的指責,在這樣**裸的生存宣言面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沐瑤緩緩抬起手。
她打斷了這場無意義的爭論:“我今日前來,不是來跟你們打嘴炮的。”
她的聲音很平靜,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我是來宣布?!?/p>
她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是一記重錘,砸在所有人的心上:“自由民主黨的政權,從今日起,正式成立。”
全場死寂。
如果說之前的一切,還只是在挑戰皇權。
那么現在,就是**裸的,要取而代之!
沐瑤看著周文淵那張灰敗的臉,看著百官們驚駭欲絕的表情。
她繼續說道:“今日,我不會殺你們中的任何一個人。”
“你們自由民主黨,會給任何人一個機會?!?/p>
“我們會從思想上,徹底地,擊敗你們。”
這番話,比直接的屠殺,更具侮辱性。
她甚至不屑于用武力來征服他們。
周文淵的身體晃了晃,他死死撐著,不讓自己倒下。
他看著沐瑤,如同看著一個從地獄里爬出來的魔鬼。
然而,沐瑤接下來的動作,才讓他真正墜入了絕望的深淵。
沐瑤轉過身,不再看那些舊臣。
她面向那些站在殿中的,茫然的,恐懼的,或是暗中期待的官員們。
她的聲音,傳遍了整個太和殿:
“自由民主黨的成員們。”
“從現在開始,你們無需再隱藏了?!?/p>
“都站出來吧?!?/p>
話音落下。
整個大殿,落針可聞。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被無限拉長。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一秒。
兩秒。
三秒。
就在周文淵心中升起一絲僥幸,以為這只是沐瑤在虛張聲勢的時候。
人群中,有了動靜。
一個站在末尾的,不起眼的年輕官員,深吸了一口氣。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官服。
然后,在所有人震驚的注視下,他邁開腳步,穿過人群。
他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無比堅定。
他最終,停在了沐瑤的身后,躬身一禮。
這個動作,像是一個信號。
一個雪崩開始的信號。
第二個,第三個……
越來越多的人,從人群中走了出來。
戶部的官員,工部的官員,甚至連周文淵最信任的,大理寺的官員,都有人走了出來。
他們曾經是這個帝國最忠誠的螺絲釘。
但現在,他們選擇了背叛。
他們默默地,匯聚成一股人流,站到了沐瑤的身后。
整個朝堂,被硬生生地撕裂開來。
三分之一。
整整三分之一的文武百官,選擇了站隊沐瑤!
周文淵呆呆地看著這一切。
他看著那些熟悉的面孔,那些他曾經提拔過的門生,那些他以為的國之棟梁。
他們,都背叛了。
他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向后踉蹌數步,一屁股跌坐在了冰冷的玉階上。
“噗!”
一口鮮血,從他的口中噴出,染紅了他雪白的胡須。
整個太和殿,一邊是人頭攢動,匯聚成新的力量。
另一邊,是稀稀拉拉,滿目瘡痍的舊日殘骸。
強烈的對比,觸目驚心。
沐瑤看著眼前這支初具規模的隊伍,滿意地點了點頭。
她轉過身,對著他們:“諸位,相信我,你們不會后悔今日的決定。”
她的聲音,充滿了自信。
說完,她再也沒有看周文淵一眼,轉身,向著殿外走去。
龐萬里緊隨其后。
那一百多名官員,也毫不猶豫地,跟上了她的腳步。
他們組成了一支浩浩蕩蕩的隊伍,離開了這座曾經象征著至高無上權力的殿堂。
空曠的太和殿里。
只剩下周文淵,和那些依舊效忠皇權的舊臣。
他們看著那空出來的三分之一的位置,如同看著一個巨大的,無法愈合的傷口。
每個人都心知肚明。
天,真的變了。
……
太和殿外,天光大亮。
沐瑤走下玉階,身后跟著一百多名脫離了舊陣營的文武官員。
他們組成了一支沉默而堅定的隊伍,與殿內那些失魂落魄的舊臣,形成了鮮明的割裂。
龐萬里手按刀柄,緊隨沐瑤身側,他身后的禁軍,已經不動聲色地控制了整個廣場的出口。
空氣中,彌漫著一場風暴來臨前的死寂。
沐瑤停下腳步。
她身后的百官也隨之停下,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在她身上。
“龐萬里?!便瀣幍穆曇艉茌p,卻足以讓在場每一個人聽清。
“屬下在!”龐萬里上前一步,微微躬身。
“京兆府,掌管京城律法治安,是朝廷臉面?!?/p>
沐瑤頓了頓,緩緩說道:“從現在起,那里,是自由民主黨的辦公地?!?/p>
此言一出,身后那群剛剛投誠的官員,無不色變。
這已經不是挑戰皇權了。
這是在京城的心臟,直接建立一個新的權力中心!
龐萬里卻沒有任何猶豫,他甚至沒有抬頭。
“屬下遵命!”
“我這就帶人,清空京兆府!”
他正要離開。
“等等?!便瀣幵俅伍_口。
龐萬里的動作停住。
“刑部大牢,關押著三百七十二名同志。”
“大理寺天牢,關押著一百一十五名同志。”
沐瑤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像是在陳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他們,因為散發傳單,因為相信一個人人平等的新世界,而被周文淵那個老匹夫,打為亂黨?!?/p>
“現在,你去?!?/p>
“把我們的同志,一個不少地,全都接出來?!?/p>
“若有阻攔者……”
沐瑤的目光,掃過遠處的宮墻。
“無論是誰,格殺勿論?!?/p>
格殺勿論!
這四個字,像四柄重錘,狠狠砸在每個人的心上。
如果說,占據京兆府,是奪權。
那么,武裝劫獄,就是**裸的戰爭宣言!
身后的人群中,傳來一陣壓抑的騷動。
他們知道,從這一刻起,再也沒有任何回頭路了。
他們被徹底綁上了沐瑤這輛瘋狂的戰車。
“是!”
龐萬里重重叩首,隨即猛然起身。
他抽出腰間的佩刀,高高舉起。
“禁軍聽令!”
“一營,隨我前往京兆府!”
“二營,前往刑部大牢!”
“三營,前往大理寺!”
“貴妃娘娘有令,迎接同志回家!”
“遇有反抗者,殺無赦!”
“殺!殺!殺!”
數千禁軍齊聲怒吼,聲震云霄。
冰冷的甲胄摩擦聲,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匯成一股鋼鐵洪流,涌出宮門,沖向京城的四面八方。
革命,不再是紙上的口號,不再是教坊司里的宣講。
從這一刻起,它有了刀劍,有了槍口。
龐萬里帶著人馬離去,廣場上只剩下沐瑤和那一百多名新晉的“黨員”。
他們看著沐瑤的背影,眼神復雜,既有對未來的恐懼,更有被卷入歷史洪流的亢奮。
沐瑤轉過身,面對他們。
“諸位?!?/p>
“從今日起,你們不再是蕭氏皇族的臣子?!?/p>
她的聲音,帶著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
“你們是新世界的奠基人,是未來歷史的開創者?!?/p>
“現在,去京兆府?!?/p>
“那里,將是我們第一個議事廳?!?/p>
“起草新法,組建新的部門,安撫京城百姓,維持秩序?!?/p>
“要做的事情,有很多。”
“這個國家,這個天下,百廢待興?!?/p>
“諸位,歷史會記住你們今日的功績?!?/p>
這番話,為這些茫然的投誠者,指明了方向。
他們不再是無根的浮萍,他們有了新的身份,新的使命。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臣,率先走了出來,對著沐瑤,深深一躬。
“我等,愿為新世界,粉身碎骨!”
“我等,愿聽從娘娘差遣!”
百余名官員,齊齊躬身行禮。
那場景,比剛才在太和殿里,更加震撼人心。
因為這一次,他們拜的,不是皇權。
是他們自己選擇的,未來。
……
京兆府。
府尹劉大人正焦頭爛額。
滿城風雨,他這個京兆府尹,首當其沖。
周文淵大人已經下了死命令,讓他三天之內,肅清所有反動標語,抓捕所有亂黨。
可怎么抓?
抓不完,根本抓不完!
“大人!不好了!”一名衙役連滾帶爬地沖了進來。
“慌什么!”劉府尹一拍驚堂木,“天塌下來了不成!”
“大……大人……”衙役喘著粗氣,臉上滿是驚恐。
“禁……禁軍!禁軍把我們府衙給圍了!”
“什么?”
劉府尹猛地站起身。
禁軍?
他們來做什么?
不等他想明白。
“轟!”
一聲巨響,府衙那扇朱漆大門,被人從外面一腳踹開。
龐萬里一身戎裝,手持鋼刀,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
他身后,是黑壓壓一片,殺氣騰騰的禁軍士卒。
“龐……龐統領?”劉府尹腿肚子都在打顫:“您這是……”
龐萬里沒有理他。
他環視一周,聲音如同洪鐘。
“奉貴妃娘娘令!”
“即刻起,京兆府由自由民主黨接管!”
“所有人員,原地待命,等候整編!”
“但有反抗不從者,一律按謀逆論處!”
劉府尹眼前一黑,差點當場昏厥過去。
貴妃娘娘?
自由民主黨?
接管府衙?
這……這不是造反嗎!
這是明火執仗地造反啊!
“龐統領!”一個不明就里的都頭,仗著膽子站了出來:“這里是京兆府衙,不是你們禁軍撒野的地方!你們……”
他的話,沒能說完。
龐萬里反手就是一刀。
“噗嗤!”
一顆人頭,沖天而起。
鮮血,濺了劉府尹一臉。
溫熱的,黏稠的。
整個府衙大堂,死一般的寂靜。
龐萬里甩了甩刀上的血,用那雙冰冷的眼睛,掃過在場所有的衙役和官吏。
“還有誰,有意見?”
再也無人敢出聲。
革命,不是請客吃飯。
第一步,就是要用最直接,最血腥的手段,砸碎舊的秩序。
幾乎在同一時間。
刑部大牢和大理寺天牢,也迎來了他們的“解放者”。
當沐淵亭被從那間陰暗潮濕的牢房里帶出來,重見天日時。
他看到的,是無數張激動而狂熱的臉。
“沐大人!”
“沐大人出來了!”
那些被一同關押的書生、商人、小吏,全都圍了上來。
他們看著沐淵亭,就像看著自己的領袖。
沐淵亭走上大理寺外的臺階,看著下方黑壓壓的人群。
他知道,屬于他們的時代,來了。
京城的這把火,已經徹底燒了起來。
再也無人,能夠撲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