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之內,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呼吸,都變得粗重起來。
他們看著沐瑤,只覺得這個女人的身體里,仿佛住著一頭吞天噬地的猛獸。
那股睥睨天下的氣魄,讓他們心神巨震,也讓他們那顆因為恐懼而動搖的心,重新安定了下來。
沐淵亭看著自己的妹妹,眼中滿是激賞。
龐萬里更是重重一拍胸膛,甕聲甕氣地吼道:“議長說得對!干他娘的!”
“打贏了,就什么都有了!”
沐瑤滿意地點了點頭。
她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一支沒有堅定信念的隊伍,是打不了勝仗的。
她重新坐下,目光掃過眾人。
“慌亂結束了。”
“現在,回到你們各自的崗位上。”
“民政部,安撫百姓,告訴他們,自由民主政府會保護每一個人的生命財產安全。”
“司法部,立刻起草新的法令,廢除‘連坐’‘誅族’這種吃人的惡法!”
“龐萬里。”
“屬下在!”
“讓我們的同志,把我們的標語,貼到皇榜的旁邊去!”
“告訴全城百姓,凡加入自由民主黨者,分田地,廢奴籍,人人都有飯吃,人人都有衣穿!”
“是!”
眾人領命,紛紛散去。
方才還人心惶惶的議事廳,瞬間恢復了高效的運轉。
沐瑤看著這一切,臉上沒有半分波動。
她走到書案前,鋪開一張上好的宣紙。
提筆,蘸墨。
她先寫了一封信。
信是寫給遠在北境滄州的陳慶之。
信中內容很簡單,只有八個字。
“厲兵秣馬,靜待我令。”
她將信紙折好,放入信封,交給親兵,命其以最快的速度送出。
做完這一切。
她又鋪開了一張全新的宣紙。
沐淵亭沒有離開,他站在一旁,看著自己的妹妹。
他不知道,她還想寫什么。
只見沐瑤懸腕,落筆。
這一次,她寫的不是信。
也不是什么政令。
而是兩個觸目驚心的大字。
休書。
沐淵亭的身體,僵住了。
他看著那兩個字,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頭頂。
休書?
給誰的休書?
沐瑤沒有停。
她繼續寫了下去。
字跡清秀,卻帶著一股斬斷一切的決絕。
“夫蕭逸塵,身為君王,倒行逆施,不辨忠奸,不恤萬民。身為夫君,冷漠無情,自私自利,視妻如敝履。”
“夫妻之緣,情分已盡。”
“我,沐瑤,今以自由之身,宣告與蕭逸塵,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此后,男婚女嫁,互不相干。”
“立此為據。”
寫完最后一個字,沐瑤擱下筆。
一張薄薄的紙,卻仿佛有千鈞之重。
沐淵亭看著那張休書,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的妹妹。
昔日的大周貴妃。
休了當今的皇帝!
這不是挑戰皇權。
這是將皇權的臉面,徹徹底底地,踩在了腳下,反復碾壓!
“小妹,你……”
“兄長。”沐瑤打斷了他。
她拿起那張休書,輕輕吹干墨跡。
“周文淵不是要用皇權壓我嗎?”
“那我就告訴天下人。”
“他蕭家的皇權,在我沐瑤這里,一文不值。”
她將休書,遞給沐淵亭。
“拿去。”
“找全京城最好的刻工,把它刻成千百份。”
“貼滿京城的大街小巷。”
“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
“我沐瑤,把他蕭逸塵,給休了!”
……
京城的黎明,是被一張紙點燃的。
休書。
當朝貴妃,休棄當今皇帝的休書。
一夜之間,這份前無古人,后也未必有來者的檄文,貼滿了京城所有最顯眼的位置。
皇榜的旁邊,府衙的墻上,酒樓的門口,市集的公告欄。
白紙,黑字。
字跡娟秀,內容卻石破天驚。
“夫蕭逸塵,身為君王,倒行逆施,不辨忠奸,不恤萬民。身為夫君,冷漠無情,自私自利,視妻如敝履。”
“我,沐瑤,今以自由之身,宣告與蕭逸塵,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人群圍了一層又一層。
起初,是死寂。
所有人都以為自己看錯了,或者是哪個瘋子在尋死。
緊接著,是竊竊私語。
“這……這是真的假的?”
“貴妃娘娘……休了陛下?”
“瘋了!一定是瘋了!”
當人們反復確認,那紙上清晰的字跡,與昨日“自由民主政府”公告上的一模一樣時,整個京城,徹底炸開了鍋。
“我的天爺!女人休男人?休的還是皇帝?!”
“這沐瑤……不,這位沐議長,她到底是什么人啊!”
“昨日周文淵那老匹夫還貼皇榜,說要誅咱們九族,今天沐議長就把皇帝給休了!這是針尖對麥芒啊!”
恐懼,在這一刻,被一種更加強烈的情緒所取代。
震驚,荒謬,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亢奮。
皇權,在百姓心中至高無上。
皇帝,是天子。
可現在,這個天子,被他的妻子,用一紙休書,狠狠地踩在了腳下。
那份曾經壓在所有人頭頂的,名為“皇權”的巨石,似乎……出現了一道裂縫。
茶樓里,說書先生唾沫橫飛,將那份休書的內容添油加醋,編成了朗朗上口的段子。
街巷間,婦人們交頭接耳,看向男人的表情都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整個皇宮,更是陷入了一片死寂。
太監宮女們走路都踮著腳,連呼吸都小心翼翼。
儲秀宮內。
慕容云歌聽著心腹太監的稟報,更是如遭雷擊。
她還在為了一個“后位”與周文淵虛與委蛇,人家沐瑤,已經把龍椅的主人都給換了。
不。
不是換了。
是不要了。
是像丟一件垃圾一樣,把他給丟了!
這種輕蔑,這種踐踏,比直接的屠殺更讓人感到刺骨的寒冷。
……
千里之外,延州。
邊關的風,帶著血腥氣和沙塵。
中軍大帳內,氣氛凝重。
蕭逸塵一身玄甲,站在巨大的沙盤前,眉頭緊鎖。
叛軍的攻勢很猛,護國公韓林幾乎是豁出了老本,拼死反撲。
短短半月,鎮北軍傷亡不小。
“陛下,韓林那老賊又增兵了,我們南翼的防線壓力很大。”
一名將領滿面愁容,聲音沙啞。
“慌什么。”
蕭逸塵沒有回頭,聲音平靜。
他拿起一枚代表騎兵的令旗,插在了沙盤側翼的一個不起眼的位置。
“韓林孤注一擲,兵力雖眾,但后勤已是強弩之末。”
“傳令下去,收縮防線,堅守不出,拖住他們。”
他的手指,在沙盤上緩緩劃過一條線。
“只要撐過這個月,等我們從后方征調的十萬新兵一到,便是反攻之時。”
蕭逸塵的臉上,帶著強大的自信。
他承認,他低估了韓林造反的決心。
但他,是蕭逸塵。
是大周最強的戰神。
區區一個韓林,還不足以讓他亂了陣腳。
他有信心,最多三個月,他就能徹底平定叛亂,然后班師回朝。
就在此時。
“報——”
一聲凄厲的嘶喊,從帳外傳來。
一名背插令旗的傳令兵,連滾帶爬地沖了進來,整個人像是從血水里撈出來的。
“京……京城八百里加急!”
大帳內的氣氛,瞬間凝固。
蕭逸塵的心,猛地一沉。
京城?
周文淵監國,能出什么事?
親兵接過傳令兵懷中被鮮血浸透的蠟丸密信,呈了上來。
蕭逸塵捏開蠟丸,展開信紙。
信是周文淵寫的。
字跡潦草,充滿了驚怒與倉惶。
當“自由民主黨”、“議長”、“政委”這些陌生的詞匯映入眼簾時,蕭逸塵還只是覺得荒謬。
當他看到“龐萬里反叛”、“三分之一官員投敵”、“京兆府被占”時,他的呼吸開始急促。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不可能!
這絕不可能!
沐瑤被他禁足在景陽宮,她怎么可能做到這一切!
是周文淵瘋了?還是這個世界瘋了?
他一把推開周文淵的信,從信筒里抽出了另一份。
那是一份邸報的抄錄件。
上面,用工整的楷書,清晰地記錄著自由民主政府成立后頒布的第一條法令。
【廢除奴籍,凡大周子民,生而平等。】
第二條。
【廢除連坐,一人之罪,不及父母妻兒。】
……
蕭逸塵的眼睛,越睜越大。
他的腦子,嗡嗡作響。
這些東西,他從未聽過,卻能感受到其中蘊含的可怕力量。
那是一種要將他蕭家皇權連根拔起的力量!
“還有……”
那名親兵又從信筒底部,摸出了一張被折疊得整整齊齊的紙。
這張紙,沒有用蠟丸密封。
它似乎只是被隨意地塞了進來。
紙張的質地很好,帶著一股若有若無的墨香。
蕭逸塵顫抖著手,接了過來。
他緩緩展開。
兩個觸目驚心的大字,狠狠撞進了他的瞳孔。
休書。
一瞬間,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風聲,帳外士卒的操練聲,傷兵的呻吟聲……
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他的眼中,只剩下那張紙。
那張寫滿了對他,對蕭氏皇族,最惡毒,最輕蔑的詛咒的紙。
“夫蕭逸塵……”
“身為君王,倒行逆施……”
“身為夫君,冷漠無情……”
“我,沐瑤,今以自由之身……”
“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柄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他的靈魂上。
羞辱。
前所未有的羞辱。
他,蕭逸塵,大周的天子,九五之尊!
竟然……被一個女人給休了!
她憑什么?
她怎么敢!
“噗——”
一股腥甜的液體,猛地從喉嚨里涌出。
蕭逸塵眼前一黑,身體劇烈地晃動了一下。
鮮血,噴灑而出,將那張雪白的休書,染成了一片刺目的殷紅。
“陛下!”
“陛下!”
大帳之內,一片大亂。
將領們驚駭欲絕地沖了上來,扶住了他搖搖欲墜的身體。
蕭逸塵卻推開了所有人。
他死死地盯著那張被血染污的紙,身體抖得如同風中落葉。
原來,他一直都是一個笑話。
一個徹頭徹尾的,被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小丑!
他所謂的皇位,他所謂的江山,在那個女人眼里,甚至比不上一件可以隨意丟棄的舊衣服!
怒火,混雜著一種他自己都無法分辨的劇痛,在他的胸膛里瘋狂燃燒,幾乎要將他的理智焚燒殆盡。
他以為最大的敵人,是韓林,是那些叛軍。
他錯了。
他最大的敵人,一直都在他的枕邊。
她用最溫柔的手段,給了他最致命的一刀!
“沐……瑤……”
蕭逸塵從牙縫里,擠出這兩個字。
他的聲音,沙啞得不成人形,充滿了滔天的恨意與殺機。
他猛地攥緊了手中的休書,那張薄薄的紙,在他的掌心被捏成一團濕爛的血泥。
三個月平叛?
反攻?
去他娘的平叛!
家都沒了!
他轉過身,布滿血絲的雙眼,掃過帳內所有噤若寒蟬的將領。
“傳朕旨意!”
他的聲音,如同受傷的野獸在嘶吼。
“全軍拔營!”
“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