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轱轆碾過最后一段坑洼土路時,輪軸“吱呀”的呻吟幾乎要散架,揚起的塵土裹著夕陽金輝,撲得車簾滿是灰痕。
日頭偏西的光景,總算在道旁那座掛著“悅來客?!蹦九频膬蓪有乔巴A讼聛?。
江晚寧扶著車轅下車,只覺雙腿像灌了鉛,膝蓋處的肌肉因連日顛簸泛著酸麻,連站穩都要借著春桃的攙扶。
這一路往青溪鎮去,足足走了大半個月——白日里馬車在塵土飛揚的官道上晃蕩,硬邦邦的座椅硌得人骨頭疼。
桃跟在后面,一手拎著塞得鼓鼓的小包袱,一手還在揉著腰,眉頭皺成一團:“姑娘,可算到地方了!我這腰都快被顛斷了,再啃兩天干糧,我舌頭都要嘗不出咸淡了!”
江晚寧笑著點頭,指尖拂過鬢邊被風吹亂的碎發——素色布裙上沾著不少泥點,早已沒了往日的清爽,可此刻能看到客棧的燈火,心里還是松了口氣:“先去開間房,洗個熱水澡,再讓后廚燉碗粥,好好歇一晚。”
春桃手腳麻利,很快就開了兩間房:一間讓趕車的小廝歇腳,另一間她和江晚寧同住。
兩人輪流洗了熱水澡,褪去一身塵土,換上干凈的粗布衣裳,又下樓吃了碗熱粥配著咸菜——簡單的吃食,卻比這半月來的干糧香上百倍。等吹燈躺下時,窗外的蟲鳴聲剛起,江晚寧連日緊繃的神經總算放松,困意漸漸涌了上來。
可沒等她睡沉,樓下突然傳來一陣蠻橫的馬蹄聲——不是尋常趕路的輕快,倒像是有人刻意勒緊韁繩,馬蹄踏在青石板上“噔噔”作響,震得樓板都微微發顫。
江晚寧心里“咯噔”一下,瞬間清醒,急忙推了推身邊的春桃:“快起來,不對勁!”
兩人手忙腳亂穿好衣服,江晚寧目光掃過床底,迅速蹲下身摸了一把黑灰。
不等春桃反應,她就往自己臉上勻了勻,又抓過春桃的手,在她兩頰也抹了幾道——黑灰遮住了原本清麗的眉眼,倒添了幾分落魄相,正好能掩人耳目。
“姑娘,這是……”春桃聲音發顫,江晚寧卻壓著聲線道:“別問,一會兒不管見著什么,都低著頭別說話?!?/p>
話音剛落,房門就被“哐當”一聲踹開。兩個手持長刀的漢子闖進來,粗聲喝道:“都給老子出來!樓下集合!”客棧里頓時亂作一團,有人嚇得尖叫,被漢子狠狠瞪了一眼,瞬間噤聲。
眾人被趕到一樓大廳時,五六個精瘦漢子已把大廳堵得嚴實——個個蒙著黑布,只露雙兇光畢露的眼,為首的那個把刀往桌子上“啪”地一拍,木屑震得飛起來:“都把值錢的東西交出來!金銀首飾、銅錢銀子,半點都別藏!誰敢藏私,老子這刀可不長眼!”
掌柜的縮在柜臺后,手忙腳亂地把錢匣子往懷里塞,卻被一個漢子揪著衣領拽出來:“老東西,藏什么藏?把錢都交出來!”
幾個客人嚇得抱頭蹲在地上,有人不小心碰倒了碗,瓷片碎裂的聲音在寂靜里格外刺耳。春桃臉色慘白,死死攥著江晚寧的衣袖,聲音發顫:“姑、姑娘,是山匪……”
江晚寧心里也緊了緊,卻強裝鎮定,把春桃往身后護了護??伤龥]料到,為首的山匪掃了一圈,目光竟落在了她身上——即便臉上抹了黑灰,那身形和露在外面的清亮眼眸,還是讓山匪瞇起了眼。他甩開掌柜,幾步沖過來,伸手就要拽江晚寧的手腕:“這小娘子長得不錯,正好帶回去給我大哥做壓寨夫人!”
刀鋒般的手指剛要碰到衣袖,門外突然掠過幾道青影——快得像陣風,只聽“?!钡囊宦暣囗?,山匪的手被一柄長劍精準挑開,力道之大,讓他踉蹌著往后退了兩步,“咚”地撞在木柱上,疼得齜牙咧嘴,手里的刀“哐當”掉在地上。
“什么人?竟敢打家劫舍?”
清冷的聲音響起,不高,卻像淬了冰,瞬間壓下了大廳的慌亂。江晚寧抬頭望去,只見來人站在門口,身著一襲青布長衫,腰間系著墨色玉帶,玉帶上掛著枚成色極好的白玉佩。
他身形挺拔,眉眼清俊,明明沒帶什么殺氣,可那雙眼睛掃過來時,幾個山匪的臉色瞬間變了——像是見了什么厲害角色。
江晚寧看清那張臉時,心猛地一沉,差點咬到舌頭。他怎么會出現在這窮鄉僻壤?她下意識地往春桃身后縮了縮,頭埋得更低,心里只剩一個念頭:千萬別認出來!她現在這幅模樣,而且當時不過是一面之緣,他應該認不出才對。
為首的山匪緩過勁,強撐著喊道:“你、你是誰?敢管老子的閑事!”安沐辰沒答話,只抬手輕輕一揮。身后立刻沖上來十幾個護衛,個個身著勁裝,腰佩彎刀,動作利落得不像話。
沒等山匪反應,護衛們已把人圍了起來——刀刃閃過冷光,不過片刻功夫,山匪手里的刀全被打落,手腕上都添了道淺傷,疼得他們抱手哀嚎,再沒了之前的兇氣。
“綁了,送去附近縣衙,交由官府處置。”安沐辰的聲音依舊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護衛們齊聲應道“是”,迅速用麻繩把山匪捆了,還堵上他們的嘴,押著人往外走。
客棧里靜了片刻,掌柜的才哆哆嗦嗦從地上爬起來,對著安沐辰拱手作揖:“多謝公子出手相救!您真是活菩薩??!若不是您,我們這小店今日怕是要遭殃了!”
“老板不必多禮?!卑层宄降h首,目光掃過大廳,“我們途徑此地,不知客棧還有客房嗎?”
“有有有!樓上還有好幾間上房,我這就帶您去!”掌柜的連忙引路,安沐辰帶著兩個護衛跟在后面,正好要從江晚寧身邊經過。
江晚寧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指尖攥得泛白,頭埋得快低到胸口。她能感覺到安沐辰的目光掃過自己,那一瞬間,呼吸都差點停了。
安沐辰莫名覺得有些眼熟,但又覺得是自己想多了,自己在這里怎么會有熟悉的人呢。
好在他沒多停留,腳步依舊往前。等他的身影消失在樓梯拐角,江晚寧才長長舒了口氣,拉著春桃就往房間跑。
一進房間,江晚寧就急著翻包袱:“春桃,快把東西收好,不能待在這了!”
“怎么了,姑娘”春桃一頭霧水,卻還是聽話地把衣物往包袱里塞。
“剛才救咱們的人,是安沐辰!景陽侯府的世子安沐辰!”江晚寧的聲音帶著急色,“他跟裴家有交情,要是被他認出來,傳到京里去,咱們之前的功夫就全白費了!”
“什么?!”春桃手里的帕子掉在地上,眼睛瞪得溜圓,連忙捂住嘴。
聞言春桃也不敢耽擱,跟著扎緊包袱,又去前臺結了賬——掌柜的還在慶幸躲過一劫,沒多問,只囑咐她們夜里趕路小心。
兩人拎著包袱悄悄出了客棧,趕車的小廝已在馬車上等著,見她們出來,連忙掀開簾子。江晚寧和春桃鉆進馬車,剛坐穩就催道:“快走!”
小廝應了聲,甩起馬鞭,馬車緩緩駛離悅來客棧,消失在夜色里。
而樓上的客房里,安沐辰正坐在桌前,從懷里掏出一只荷包,手指輕輕摩挲著上面的蓮花圖案,一言不發。
“公子,山匪已押去縣衙,官府說會從嚴處置。”下屬推門進來,躬身稟報。
“嗯。”安沐辰把荷包貼身收好,“客棧里外都檢查過了嗎?可還有山匪同伙?!?/p>
“都檢查過了,沒有異常。”下屬頓了頓,又道,“只是有件事奇怪——剛才被山匪調戲的姑娘,帶著丫鬟結了賬,已經離開客棧了?!?/p>
“哦?”安沐辰抬了抬眉,“剛受了驚嚇,怎么還敢走夜路?這附近可不太平。”
話音剛落,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臉色一變,猛地站起身:“不對!她們往哪個方向走了?”
“往、往東南方向去了,剛走了不過一炷香的時間?!毕聦俦凰姆磻獓樍艘惶?/p>
“立刻備馬!”安沐辰快步往外走,他剛才只覺得身形眼熟,沒多想,可這一切太不合常理了——萬一真是她呢?他不敢賭,也不能賭。
馬車上,江晚寧靠在車壁上,心里仍有些發慌。春桃坐在旁邊,聲音帶著顫:“姑娘,咱們會不會再遇到山匪???小廝說南邊鬧水患,好多人流離失所,有的當了山匪,有的沿路乞討……咱們兩個女子,帶著包袱,會不會太扎眼了?”
江晚寧皺了皺眉,她也擔心,可現在已沒有回頭路?!皠e擔心,走官道應該安全?!彼f得不確定,更像自我安慰。
春桃點了點頭,往車窗外看了一眼——夜色沉沉,只有轱轆聲在寂靜里格外清晰。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身后由遠及近,不是慢悠悠的趕路聲,而是快馬加鞭的急促,像是有人在追趕。
江晚寧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臉色一白,下意識地攥緊了衣角:“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