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沉下去的最后一瞬,林焦焦鼻尖還凝著那股腥甜。
眼前,陸昭烈的血濺在她臉上時,也是這樣燙的,后背還插著三把馬刀,卻仍把她往身后護,染血的手還想替她擦淚,聲音碎得像斷弦:“嬌嬌……別、別哭呀……”
接著是刀刃剁進骨頭的悶響,像寒冬里劈柴,一下下,把她最后的留存都一一劈散。
不要!!
如果....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
熱。
鉆心的熱,從骨頭縫里往外冒,燒得她五臟六腑都在尖叫。
不是馬匪刀刃的熱,是從骨頭縫里往外冒的灼痛,五臟六腑像被扔進了炭爐,連呼吸都帶著火星子。血液里似有千萬只螞蟻在爬,咬得她每一寸皮膚都在尖叫
林焦焦猛地睜開眼,視線里是晃動的茜色紗帳,甜膩到發齁的香氣直往鼻子里鉆。
這感覺……太熟悉了!
是暖情香!
是她十六歲那年,被庶妹林清清下藥,扔進這永昌侯府偏房的晚上
可她不是已經死了嗎?死在京郊荒涼的山道上,眼睜睜看著陸昭烈被馬匪亂刀砍死,溫熱的血濺了她滿臉,最后,那冰冷的刀刃也捅進了她的心口。
死后的日子像場漫長的夢。
她飄在半空中,看見那個她從小怕到大的兄長江潯,穿著玄色朝服,面無表情地調兵遣將。
馬匪窩被血洗了三日,連山上的草都浸著紅。
最后他站在她的墳前,放下一碟還熱著的桂花糕
那是她最愛的,他卻總說吃多了壞牙,從不許她多吃。
然后他抽出腰間的匕首,刀尖對著自己的心口,聲音輕得像風:“嬌嬌,阿兄來陪你,以后沒人敢欺負你了。”。
悔!恨!像毒蛇一樣瞬間纏緊了她的心臟,比身體里那把火更灼人
老天爺……她回來了!
她竟然真的回來了!
“熱……好難受……”她狠狠一口咬在自己舌尖上,尖銳的痛感和滿嘴的鐵銹味讓她混沌的腦子搶回一絲清明。
她跌跌撞撞地爬下床,膝蓋磕在踏板上,也顧不上疼
江潯在這
他是這次宴會的貴客,此刻該在水榭書房里歇著
那是她唯一的生路!
“砰!”
林焦焦用盡全身力氣撞開房門,幾乎是滾跌出去。膝蓋磕在冷硬的地面上,鉆心地疼,她卻顧不上,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
去水榭書房,江潯一定在那
夜風一吹,身上的燥熱稍微緩解,但心里的火卻越燒越旺。她拖著發軟的雙腿,憑著記憶拼命往前跑。
書房那扇熟悉的梨花木門就在眼前!
她幾乎是撲上去的,用身體撞開了那扇門。
“哐當——”
門開了。
月光從窗欞溜進來,剛好照亮書案后那個身影。玄色常服,身姿挺拔如松,正握著筆,在奏折上寫著什么。聽見這驚天動地的動靜,他抬起頭,眉峰習慣性地蹙起,眼底是她熟悉的嚴苛和被打擾的不悅。
是江潯!真的是他!
前世臨死前看到他自刎的畫面和此刻他冷峻的面容重疊,巨大的委屈、恐懼和心酸猛地涌了上來,林焦焦的眼淚瞬間決堤。
她像只被逼到絕境、終于找到庇護所的小獸,不管不顧地沖了過去,一頭扎進他懷里,死死攥住他微涼的衣襟,哭得渾身都在發抖。
“阿兄……阿兄……”她泣不成聲,滾燙的臉頰貼著他冰涼的衣料,貪婪地汲取著那點能讓她鎮靜下來的松木冷香,“有人害我……救我……我不要嫁顧晏廷……死也不要……”
江潯的身體瞬間僵住,手里的紫檀狼毫筆“啪”地一聲掉在奏折上,殷紅的朱砂暈開一大片。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就要抬手把這個滾燙的、軟得不像話的身體推開。
太失禮了!成何體統!
可懷里的人抖得那么厲害,他抬起的手,就那么硬生生頓在了半空。
他能感覺到她的不對勁。這體溫高得嚇人,呼吸急促,整個人像剛從水里撈出來,又軟又燙地貼著他。
這不是正常的模樣。
書房里靜得可怕,只剩下少女壓抑的、破碎的嗚咽,還有她自己那快得像要蹦出來的心跳聲。
林焦焦把臉埋在他胸前,哭得忘乎所以,根本沒看見,男人那總是抿成一條直線的薄唇微微動了一下,白玉般的耳尖,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點點漫上可疑的薄紅。
“怎么回事?”他開口,聲音比平時低沉沙啞了許多,帶著一種極力壓制的意味。
“我不知道……喝了妹妹給的果酒……就、就這樣了……”林焦廉抬起淚眼朦朧的臉,小手還緊緊抓著他的前襟,像是抓著救命稻草
“阿兄,我好難受……外面、外面好像有人……”
她不能明說,只能這樣暗示。
她記得前世,就是在她藥效徹底發作,意識模糊的時候,林清清帶著人“恰好”來捉奸。
江潯的眼神驟然冷了下去,像數九寒天瞬間結冰的湖面。
他不再猶豫,手臂圈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稍一用力,便將人打橫抱了起來。
動作卻出乎意料的輕,仿佛懷里是什么價值連城的易碎品。
林焦焦被這突如其來的失重感嚇得低呼一聲,下意識就摟住了他的脖子。
她的指尖不經意間擦過他頸后的皮膚,那微涼的觸感,卻像火星掉進了油桶,讓她體內的火燒得更旺了。
兩人都因為這意外的接觸而微微一僵。
江潯抱著她的手臂,無聲地收緊了幾分。他大步走向內間那張用來小憩的床榻,剛要把人放下,袖口又被一只滾燙的小手拽住了。
“阿兄別走……”她仰著緋紅的小臉,杏眼里水光瀲滟,全是驚懼和依賴,“我怕……他們就要來了……”
她的話音剛落——
書房外,果然響起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和喧嘩聲,正由遠及近,清晰地向這邊涌來!
林焦焦的臉“唰”地一下變得慘白,身體抖得更厲害了,抓著他衣袖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泛白。
來了!他們來了!和前世一模一樣!
難道,還要...和前世那般嗎?
不!!她絕不!
她抬起眼,絕望又充滿祈求地望向江潯。
江潯的腳步徹底釘在了原地。
他低頭看著懷里的人。這個小姑娘,是他看著長大的,以前見了他就跟老鼠見了貓一樣,能躲就躲,說話都不敢大聲。
可現在,她卻像只受驚的雛鳥,滿心滿眼都是全然的信任和依賴。
她中的是這種下三濫的藥,外面是來者不善的捉奸人馬。
體內似乎有什么被理智長久禁錮的東西,在這一刻猛地躁動起來,撞擊著牢籠。
他的喉結不受控制地上下滾動了一下。
非但沒有離開,他反而俯下身,雙臂撐在她身體兩側,將她整個人困在了自己與床榻之間狹小的空間里。
月光勾勒著他深邃的輪廓,在他低垂的眼睫下投下一片暗影,那眸底深處,仿佛有危險的暗潮在翻涌。他灼熱的呼吸噴在她的耳廓和頸側,聲音喑啞得幾乎不像他自己:
“嬌嬌,”他叫她的小名,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令人心慌的意味,“你知道……現在抱著你的人,是誰嗎?”
林焦焦被他驟然逼近的氣息包裹著,腦子更暈了。她怯生生地看著近在咫尺的俊美臉龐,鼻尖全是他身上清冽的松木氣息,混合著淡淡的墨香,奇異地讓她感到一絲安心。
她小聲地、帶著哭腔啜喏:“是……是阿兄……”
“知道是我就好。”他的指尖,帶著一絲涼意,輕輕拂過她滾燙的臉頰,那觸感讓她舒服得下意識往他指尖的方向蹭了蹭。
他的指腹微微一頓,然后,竟緩緩下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道,摩挲著她因為藥效和緊張而微微紅腫的唇瓣。
林焦焦渾身一顫,呼吸徹底亂了。
“乖,告訴阿兄,”他的聲音壓得更低,幾乎貼著她的唇瓣開合,氣息交融,“是誰……給你下的藥?”
“砰!砰!砰!”
書房的門被從外面用力拍響,伴隨著林清清那故作焦急、卻難掩得意的聲音清晰地傳了進來:
“江大人!江大人您在嗎?府里進了賊人,有人看見往您這書房來了!為了您的安危,請開開門讓我們搜查一下!”
來了!
林焦焦絕望地閉上了眼,完了,還是逃不掉嗎?
然而,預想中的慌亂并沒有出現在江潯臉上。
他甚至低低地、幾不可聞地冷笑了一聲。
下一刻,他猛地扯過旁邊疊好的錦被,動作迅速卻依舊不失輕柔地將林焦焦從頭到腳裹了個嚴嚴實實,只留下一道小小的縫隙讓她呼吸。
他的大掌隔著柔軟的錦被,按在她依舊微微發抖的肩上。
“別出聲。”他的聲音沉靜如水,帶著一種能安定人心的強大力量,“記住,有阿兄在,誰也帶不走你。”
說完,他直起身,抬手,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方才被她抓得微亂的衣袍前襟。玄色的衣料上,還沾著她未干的淚漬。
他垂眸,修長的手指輕輕拂過那點濕痕,隨即收回手,負于身后。
當他再次抬起眼時,臉上所有的情緒都已收斂殆盡,只剩下慣常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與威嚴。仿佛剛才那個氣息灼熱、眼神暗沉的男人,只是月光下的一個錯覺。
他轉身,邁著沉穩的步伐,走向那扇正在被劇烈拍打、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撞開的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