聰古倫是后金大汗皇太極的妹妹,她的話旁人自然不敢不從,提議同行正中慕容匡下懷,除了金不換點頭稱好,其他人都有些不解,單說蕭遠就老大不樂意。
“慕容兄,我等要務在身,如何與韃子同行?”
“如不同行,又待怎樣?”慕容匡反問。
“了不起拼個魚死網破,也不沒了志氣。”
“那糧草也沒了,如何完成督師托付?”
蕭遠無語。慕容匡指了指前頭,譏笑道:“我看那妮子似乎對李兄弟有意,看來蕭兄馬上要做皇親國戚了。”
原來聰古倫執意要李南東跟在身邊,周虹煙看不慣,策馬跟在一旁,只不知金不換為何也要湊熱鬧,騎馬跟在周虹煙身后。再后面跟著多鐸和薩哈璘,兩人氣得鼻孔冒煙,這一道風景煞是好看。
“以前聽人說韃子都是虎狼轉世,但這公主長的如花似玉,和三弟倒是郎才女貌。”胡大牛艷羨道。
蕭遠怒道:“我等身為大明百姓,和韃子攀什么親?”
見蕭遠發怒,胡大牛不敢做聲。
慕容匡不以為然道:“韃子也是人,何況李兄弟器宇不凡,攀上這門親也不辱沒了他。”
蕭遠聽著不順耳,騎馬到前面,沖李南東喊道:“貪圖富貴非男兒本色,兄弟自重。”
多鐸正沒好氣,見蕭遠上來,斥道:“什么東西?大呼小叫。”舉鞭要打。
聰古倫擺擺手,喝退多鐸,對蕭遠道:“你是李南東的大哥吧?你方才念的《前出塞》我也很喜歡,其中第九首有一句‘中原有斗爭,況在狄與戎’,不知你怎么看?”
周虹煙“哼”了一聲道:“他是武夫,懂什么詩詞歌賦。”
蕭遠瞪了一眼周虹煙,朗聲道:“夷夏之防自古有之,我等鄉野鄙民,只知讀圣賢書,不知圣賢行其道。”
聰古倫嬉笑道:“你這鄉野鄙民說話不老實。《全唐文》有云‘豈止華其名謂之華,夷其名謂之夷邪?’可見非因其名而分夷夏,能行仁義,守法尊禮,皆可謂之華,反之即為夷。故唐太宗弒兄奪弟媳,我謂之夷;遼太后修紀綱舉,我視之華。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蕭遠被她說的一愣一愣,不知如何作答。李南東解圍道:“唐太宗先人有鮮卑血統,有夷行也不奇怪。”
聰古倫假裝嗔怪道:“我知你飽讀詩書,也不用這般計較吧。”說話間盡是小兒女情態。
周虹煙面色不悅,冷冷道:“蕭燕燕穢亂宮闈,我看也不過形同禽獸。”
金不換插嘴道:“這是多情重義,不算禽獸。”
蕭遠聽了起一身雞皮疙瘩,心想自己無緣無故摻和這等事作甚,轉身欲走,聰古倫卻又問起:“我見你武藝高強,不知練的什么功?”
蕭遠還未作答,周虹煙搶著道:“這是童子功,有什么了不起。”說完才發覺自己失言,臉上一陣燥熱。沒想到聰古倫竟然喜笑顏開,連說“真好”。羞得李南東就想找個縫兒鉆進去,蕭遠哭笑不得,回到后邊和胡大牛押糧草去了。
就這樣走走停停行了兩日,聰古倫整天拉著李南東談天說地,周虹煙則時不時跑到蕭遠這兒生悶氣,之后又忍不住回到李南東身邊盯著。金不換也不知從哪兒學的滿語,居然哄得多鐸和薩哈璘臉色也緩和了許多。蕭遠看周虹煙老大不對勁,尋思著是不是上次的變故讓她心性大變,問胡大牛也問不出什么,總之亂七八糟看著心煩。慕容匡在一旁看好戲,心情倒很不錯。
一路上只見赤地千里,寸草不生,偶爾看到牧民拋棄的馬具、轱轆,還有牲畜的累累白骨,只覺一片荒涼。頭上蒼鷹盤旋,似乎也餓得發昏。好不容易碰到一二牧民,才知道插花部剛遷到此處。多鐸讓牧民引路,到了部落營帳。首領出來相迎,見是后金騎兵,先是吃了一驚,后聽多鐸安慰,說是奉天聰汗令曉諭蒙古諸部,有不愿受林丹汗欺凌者,可前往后金避難,且送金銀糧食,首領方才稍稍放下心來,讓手下擺放器具,設宴款待。
席上,首領右手旁一年輕男子不時插話,說得首領臉上忽陰忽晴,蕭遠不識蒙語,也不知他說些什么,想要問慕容匡,后者只顧飲酒吃肉,心無旁騖。蕭遠端著碗,只覺碗中酒腥膻難聞,難以下肚,瞧瞧胡大牛也是臉有難色,硬著頭皮幾碗酒下去,只聽聰古倫道:“這位王子想必也是聰明人,如今后金方興,兵強馬壯,草原羸弱,四分五裂,孰強孰弱一目了然,如何說得重振成吉思汗聲威云云?再說林丹汗恃強凌弱,氣度狹小,根本無成吉思汗之相,你們去投靠他,無非被其奴役,何來禮遇一說?我兄天聰汗英明睿智,內修文德,外治武功,乃真命天主,你們今日不審時度勢,他日必后悔不及。”
那年輕男子不曾料到聰古倫懂蒙語,結結巴巴道:“女真乃我先祖奴隸,豈有主人投靠奴隸?后金南有大明,東有朝鮮,西有我蒙古諸部,三面環敵,就算有天命,恐怕命也不長。”
聰古倫從容道:“鐵木真稱汗前曾受拜金朝招討使,后來金帝幼弱,才讓他有機可乘,逐鹿中原。金朝將士浴血相抗,從未低頭認奴。至于今日形勢,朝鮮蕞爾小國,大明自身難保,后金兵鋒正盛,你說誰的命長?”
王子被一番話駁得啞口無言,氣憤離席而去,首領滿臉堆笑道:“年輕人哪懂軍國大事,公主英明,莫與他計較。來,大家喝酒吃肉。”說完拍了拍手,從帳外喚進幾個美女歌舞助興。
蕭遠本來就意興索然,聽著聰古倫的話越發覺得不是滋味,喝了一會兒悶酒,沒想到這酒性子烈,一時難耐,便借口解手來到大帳外。
入夜營地里沒什么人,除了滿天繁星清晰可見,就是草原上徹骨的寒風,蕭遠東逛西逛,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一晃而過,便興起跟著身影來到一個帳篷外,附耳一聽,原來是慕容匡和那王子在說話。兩人嘰里咕嚕說了一通,中間聽著似有“大同”、“平遠”等字樣,到最后兩人得意大笑,只聽慕容匡道:“只要王子趁虛占了大同,以河西為根基,稱雄指日可待,到時管他什么林丹汗、天聰汗,都要俯首稱臣。”
蕭遠聽了大驚,轉身要走,暮然發現身前齊刷刷站了六人,不用多說,自然是慕容家的六名死士。此時慕容匡和那王子也轉出帳來,見是蕭遠,慕容匡眉頭皺了皺,向身邊的王子嘀咕了兩句,王子轉身走了。
待王子走遠,慕容匡沉聲問蕭遠:“蕭兄方才聽見了什么?”
蕭遠道:“不多,一些。”
慕容匡又問:“你可是要回去告訴袁大人?”
蕭遠道:“不錯。”
慕容匡目露兇光道:“那你覺得我還能放你走么?”
“不能。”
“呵呵,蕭兄倒是個實誠人。”
“問心無愧乃做人的本分。”
“好一個問心無愧。聽小白說蕭兄師門以拳掌見長,不知哪家拳什么掌?” 慕容匡雙手背立,身上衣袂慢慢鼓起。
“拳是岳家拳,掌是開山掌。”
慕容匡松了一口氣,笑道:“這兩種功夫稀松平常,蕭兄誆我。”
“蕭某自幼學武,功夫要義在于百煉成鋼,再平常的功夫,用心經營,一樣摧鋒斷金。”
慕容匡若有所思道:“此話不假。但想必你也知我慕容家習百家拳,你想脫身有幾成把握?”
“單只慕容兄一人,還很難說。加上這六位兄弟,蕭某無有勝算。只是拳腳無眼,要留我在此,怕總要搭上幾條性命。”
慕容匡嘆了一口氣:“你我雖說不上相交深厚,好歹也算惺惺相惜。小白常對我說,武功人品蕭兄論第二,無人敢稱第一,我也深以為然。只是今日事關系我慕容家興復大計,關系他朱重八的家天下,和蕭兄卻是毫無干系,你又何必趟這渾水?”
蕭遠正色道:“我等學武無非匡扶正義,保家衛國。袁大人舍身為國,也不過為此。當年倭寇作亂,污濁的是他朱家的江山,受害的卻是黎民百姓。誰的江山卻與我無關,但要我坐視豺狼入室,那也是萬萬不能。”
蕭遠的一番話正義凜然,慕容匡沉默良久,喟然道:“你走吧。”
蕭遠拱手謝過,轉身要走,慕容匡忽然叫住:“若是那袁崇煥死了呢?”
“督師忠心為國,義感云天,若是他死了,大明也亡了。”蕭遠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