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番自信滿滿的模樣,讓李修和顧銘都有些詫異。
“哦?志存兄何出此言?”
李修好奇地問道。
王皓得意地晃了晃腦袋,壓低了聲音,像是在分享什么天大的秘密。
“還記得學破至巔嗎?”
顧銘聞言,端著酒杯的手微微一頓,心中生出一股奇異的預感。
王皓神情愈發激動。
“我便是從那《學破至巔》中,得來了神句!”
他清了清嗓子,搖頭晃腦地吟誦起來,神態間滿是陶醉。
“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
他吟罷,一臉期待地看著二人。
“如何?此句一出,邊塞之氣概,是不是撲面而來?”
他似乎已經看到了自己憑借此句,獲得考官青睞,一舉高中的場景。
然而,他預想中的驚嘆與佩服,卻并未出現。
雅座內的氣氛,瞬間變得有些古怪。
李修臉上的表情,像是吞了一只蒼蠅般,精彩至極。
他張了張嘴,半晌才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
“志存兄……你……你也用了這一句?”
王皓表情一愣。
“元明兄,你這話是何意?”
“莫非……”
李修的臉色更難看了,他端起酒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像是要借酒消愁。
“不瞞你說,我也用了。”
“什么?!”
王皓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撞車了!
而且還是和自己的好友,撞在了同一句詩上。
這下,考官會如何看待?
定會覺得他們二人是在投機取巧,說不定還會判個雷同卷,直接黜落!
一時間,兩人都像是泄了氣的皮球,蔫了下來。
雅座內的氣氛,也從方才的熱烈,變得一片死寂。
忽然,兩人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同時轉過頭,看向顧銘。
“長生兄!”
王皓急切地問道:“你……你不會也用了那一句吧?”
顧銘看著兩人緊張到幾乎扭曲的面容,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卻還是坦然地點了點頭。
他端起酒杯,輕輕呷了一口,溫潤的酒液滑過喉嚨。
“用了。”
“完了!”王皓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凈凈。
他整個人都癱了下去,胖乎乎的身子靠在椅背上,雙目無神地望著屋頂的雕梁,仿佛被抽走所有的精氣神。
他嘴唇哆嗦著,眼神空洞,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名落孫山的凄慘下場。
李修也是臉色難看,聲音干澀。
“長生兄,你……你怎么也……”
他話未說完,便化作一聲長長的苦嘆,其中滿是絕望。
“怎么就忘了?我能想到,別人定然也能想到!”
“這《學破至巔》如今在天臨府何等火爆?看過的學子何止千百?這……這簡直是自尋死路啊!”
此言一出,王皓最后一絲僥幸也徹底破滅。
他只覺得眼前一陣發黑,天旋地轉。
“我……我怎么就這么蠢!”
他狠狠地給了自己一個耳光,清脆的響聲在雅座內回蕩。
“我怎么就管不住這只手啊!”
“小二!”
王皓猛地一拍桌子,沖著外面大吼一聲。
“再上五斤黃酒!今日不醉不歸!”
他顯然是打算借酒消愁,將這天大的煩心事,暫時拋之腦后。
李修也是一臉頹然,端起酒杯,一杯接一杯地往口中灌去,眉宇間的愁緒,濃得化不開。
雅座內的氣氛,一時間壓抑到了極點。
顧銘沒有勸阻,只是默默地為兩人斟酒。
人類的悲歡不盡相同,他心中并無多少波瀾。
旁人是狗尾續貂,是東施效顰。
而他,拿出的卻是原汁原味,如假包換的千古絕唱。
考官但凡有幾分眼力,便能輕易分辨出云泥之別。
那些投機取巧之輩,不過是為自己做了嫁衣,做那襯托紅花的綠葉罷了。
只是他答題時的確沒想那么多,只思慮其剛好扣題。
更不知道兩位竟然跟自己想到一處。
還真是巧了。
也不知本次天臨府府試的試卷中,究竟有多少份雷同的卷子?
……
接下來的幾日,對于天臨府所有的考生而言,都是一場難言的煎熬。
府衙,閱卷堂。
氣氛依舊肅穆。
經過數日的緊張批閱,所有的卷宗都已評定完畢,正分門別類地擺放在主考官與幾位副主考的案前,等待最后的復審。
徐渭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神情專注。
他的面前,只擺著一份卷子。
那份被他評為“優上”的卷子。
這幾日,他一有空閑,便會將這份卷子取出來,反復品讀。
尤其是那首《破陣子》,每讀一遍,都讓他心潮澎湃,感慨萬千。
“徐大人。”
一個溫和的聲音自身旁響起。
天臨府知府,也是此次府試的主考官,陳敬之,端著一杯茶,緩步走了過來。
“看你對著這份卷子,已經癡迷了好幾日了。”
陳敬之的臉上帶著笑意,目光也落在了那份卷宗上。
“可否讓老夫也開開眼界,是何等樣的麒麟之才,能得你這般青睞?”
徐渭聞言,連忙起身,恭敬地將試卷雙手奉上。
“正要請大人品鑒。”
他語氣中帶著一絲難掩的激動。
“此卷之才,下官生平罕見。尤其是這首詞,堪稱本朝邊塞詩詞第一!”
“哦?”
陳敬之挑了挑眉,接過試卷,眼中也多了幾分好奇。
他知道徐渭為人嚴苛,眼光極高,能被他如此盛贊的,絕非凡品。
將目光投向卷面,只一眼,便先被那筆力雄健,自成風骨的字跡吸引。
“好字!”
他贊了一聲,隨即細細品讀起那首《破陣子》。
堂內一時俱靜。
只剩下陳敬之越發急促的呼吸聲。
當他讀到最后一句“可憐白發生”時,這位年過花甲,宦海沉浮數十載的老人,竟是虎目含淚,長嘆一聲。
“好一個‘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后名’!”
“好一個‘可憐白發生’!”
他將試卷輕輕放在桌上,神情復雜,既有發現瑰寶的驚喜,又有一絲英雄遲暮的感傷。
“此子胸中,必有丘壑萬千,更有金戈鐵馬!”
陳敬之看向徐渭,鄭重其事地說道。
“此卷,當為本屆府試案首,無可爭議!”
徐渭躬身道:“大人英明。”
他心中一塊大石終于落地。
有了主考官的親口定論,此事便再無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