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清遠臉上的笑意更深幾分,他拍了拍顧銘的肩膀,而后轉向全班學子,神色復又變得嚴肅。
“顧銘能有今日之成就,非是僥幸。”
他的聲音在安靜的課室內回蕩,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自他入院學以來,老夫觀其言行,日日苦讀不輟,從未有過半分懈怠。此番案首,乃是水到渠成,實至名歸。”
一番話說完,課室內那些原本還帶著些許嫉妒與不甘的目光,漸漸平復下來,多了幾分信服與思索。
他頓了頓,再度開口。
“還有一事。”
所有學子都屏住呼吸,靜待下文。
“顧銘已通過府試,按院學規矩,當晉升班級。”
“明日起,你便不必再來丙班了。”魏清遠看向顧銘,聲音平穩而清晰,“去甲二班報道吧。”
甲二班!
這三個字,如同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面,激起了千層浪。
倒吸涼氣的聲音此起彼伏,一道道羨慕的目光齊刷刷地匯聚在顧銘身上。
白鷺院學,甲班乃是精英中的精英,非府試通過者不得入。而甲二班,更是甲班中的翹楚所在!
從最末的丙班,一躍成為甲班學子,這在白鷺院學的歷史上,也屬罕見。
看著眾人的反應,魏清遠并不意外,他語氣一緩,帶著一絲鼓勵。
“爾等亦不必灰心。”
“科舉之路,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此次府試失利,不過是暫時的蹉跎。”
他看著這些平日里被他嚴厲訓斥的學子,眼神中難得地流露出一絲溫和。
“只要肯下苦功,來年,未必沒有機會。”
“老夫希望,今日是顧銘一人晉升,來年此時,是爾等全班,都能挺起胸膛,走出這致知小筑!”
一番話,說得眾人胸中熱血微沸,先前那點不甘與嫉妒,也化作了重新燃起的斗志。
“是,夫子!”
眾人齊齊起身,躬身應道。
這丙班的最后一節課,顧銘聽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認真。
窗外的陽光透過木格窗欞,在課桌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夫子清朗的講學聲在耳畔回響,一切都顯得那么寧靜而悠遠。
午休時分,學子們三三兩兩地散去。
“顧兄!”
王皓和李修快步走了過來,臉上帶著幾分復雜的神色。
“真要走了?”
王皓的語氣里,滿是不舍。
李修雖然沒說話,但那雙沉靜的眸子里,也透著同樣的情緒。
顧銘心中一暖,臉上露出溫和的笑意。
“是啊。”
他拍了拍王皓的肩膀,輕松地說道。
“不過是換個課室罷了,又不是離開了院學,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怕什么。”
王皓一聽,也覺得是這個理,臉上的失落頓時消散不少,又恢復那副樂呵呵的模樣。
“說的也是!走走走,今日顧兄高升,午膳我請客!”
三人結伴,朝著飯堂走去。
一路上,不少學子都對著顧銘拱手行禮,口稱“顧案首”,態度恭敬。
他儼然已經成為風云人物。
飯堂內,三人尋個僻靜的角落坐下。
王皓果然大方,點了滿滿一桌的菜肴。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王皓那張微胖的臉頰泛起紅光,他放下筷子,神秘兮兮地湊了過來。
“哎,你們聽說了嗎?”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絲掩飾不住的興奮。
“張揚那家伙,出大事了!”
顧銘聞言,心中微微一動。
自從府試放榜,他便沒再見過張揚,只知對方榜上無名,本以為是沒考中。
此刻聽王皓的語氣,似乎另有內情。
“出什么事了?”
李修也來了興趣,好奇地問道。
“他不是沒考中嗎?”
“何止是沒考中!”
王皓嗤笑一聲,臉上滿是幸災樂禍。
“他是壓根就沒考成,直接被從考場里給叉出去了!”
顧銘有些詫異。
被趕出考場?
他下意識地問道。
“是因為舞弊?”
無論在哪個時代,科場舞弊都是重罪,一旦被抓,輕則禁考,重則下獄。
“不是。”
王皓搖搖頭,臉上的笑意愈發古怪,甚至帶著幾分憋不住的促狹。
他左右看了一眼,確認無人注意這邊,才壓低聲音,幾乎是用氣聲說道。
“是搜檢的時候,被查出來……身上有花柳病。”
“噗!”
李修剛喝進嘴里的一口茶,險些噴了出來。
顧銘也是一愣,臉上露出錯愕的神情。
花柳病?
發病這么快嗎?
王皓見二人這副表情,更是來了勁頭,繪聲繪色地描述起來。
“據說啊,當時負責搜檢的衙役,在他身上摸到些不對勁的疹子,便上報了考官。”
“那考官也是個謹慎的,生怕是什么惡疾,有傳染之虞,便叫來了大夫。”
“結果你猜怎么著?那大夫一看,當場就斷定,是冶游無度染上的臟病!”
王皓一拍大腿,笑得前仰后合。
“這下可好,為了全場考生的安危,主考官當即下令,直接把他給架了出去!”
“聽說現在,他已經退學了,灰溜溜地回安河縣去了。”
王皓的臉上滿是揶揄之色。
“想不到啊,那家伙平日里一副眼高于頂,清高孤傲的模樣,私下里,玩得還挺花。”
李修聽完,不住地搖頭,臉上露出鄙夷之色。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顧銘沒有說話。
他端起茶盞,輕輕呷了一口,溫熱的茶水滑入喉中,卻壓不住心底翻涌的波瀾。
如果……
如果沒有鴻蒙族譜,自己當初會做出怎樣的選擇?
一個布商之女,家境殷實,又主動示好,對于一個寒門學子而言,無疑是極大的誘惑。
若是自己當時一念之差,接受了柳如煙……
那么今日,被從考場中狼狽架出,身敗名裂,淪為整個天臨府笑柄的人,就是他顧銘了,更別說還會給人喜當爹。
那樣的未來,光是想一想,就足以讓人不寒而栗。
張揚的今日,險些就是他的軌跡。
想到這里,顧銘心中只剩下一種劫后余生的慶幸與感慨。
一步錯,步步錯。
科舉之路,兇險的又何止是考場之上。
這紅塵俗世,溫柔鄉里,同樣處處是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