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語調(diào)平淡,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
秦望徹底怔住了。
“你要寫個什么故事?”
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好奇與急切。
可顧銘卻只是笑了笑,賣起關(guān)子。
“保密。”
他眨眨眼,神情中帶著幾分神秘兮兮的促狹。
“等明日,你便會見到了。”
“你!”
被耍了一下,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秦望白皙的臉頰微微鼓起,清冷的眸子里燃起一簇小小的火苗。
她習(xí)慣性地輕哼一聲,出口便帶著幾分唱反調(diào)的意味。
“那也得給我先將《學(xué)破至巔》第三冊的最后內(nèi)容補齊再說!”
白皙的下巴揚起,露出一截優(yōu)美的頸線。
“要是新稿子的內(nèi)容質(zhì)量下滑,我可不認。”
這副公事公辦的模樣,像極了無良甲方。
顧銘苦笑地拱了拱手。
“是,是,東家說的是。”
眼前這位可是自己如今最大的金主,變相的衣食父母,得罪不得。
顧銘不再多言,走到自己的書案前,熟練地鋪開紙張,取出筆墨紙硯,準備開始續(xù)寫。
今日魏夫子并未留下課業(yè),算是對他這個即將離開丙班的案首,一點小小的優(yōu)待。
想到此處,顧銘的動作微微一頓,轉(zhuǎn)頭看向秦望。
“對了,還未請教秦兄,你在哪個班?”
秦望正端起茶盞,聞言,眼簾都未抬一下,只是淡淡地吐出三個字。
“甲一班。”
“甲一班啊……”
顧銘輕嘆一聲,語氣里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惋惜。
“可惜了,我是甲二班,沒能分到一處。”
“誰想跟你抬頭不見低頭見?”
秦望的吐槽脫口而出,語氣依舊帶著那份疏離。
可她自己都未曾察覺,那微微抿起的唇角,卻已是下意識地噙著一抹極淡的笑意,早已出賣了自己此刻的心情。
顧銘無奈地搖了搖頭,將心神沉浸于筆墨之間。
他開始創(chuàng)作。
柒舍之內(nèi),再次恢復(fù)了安靜。
只余下窗外偶爾傳來的幾聲蟲鳴,與筆尖在宣紙上劃過的“沙沙”輕響。
秦望沒有再看書,也沒有去對弈。
她只是靜靜地坐著,目光落在顧銘的身上,看著他專注的側(cè)臉,看著他筆下流淌出的那個光怪陸離的世界。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逝。
當(dāng)顧銘落下最后一個字,輕輕吹干墨跡時,窗外的天色已經(jīng)徹底暗了下來。
他將寫好的稿子整理好,遞了過去。
“請東家過目。”顧銘嬉皮笑臉。
秦望輕哼一聲,接過稿子,一言不發(fā),開始仔細審查。
一字一句,細細審閱。
燭光下,她瓷白的側(cè)臉專注而認真,長長的睫毛投下一片淡淡的陰影。
良久,她才將稿紙放下,輕輕頷首。
“嗯,沒有任何紕漏,質(zhì)量依舊在線。”
她站起身,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頸,動作優(yōu)雅。
“時辰不早,我先去洗漱了。”
說完,她便拿著洗臉盆,走出柒舍。
在門口前,她輕頓住腳步,似是有些猶豫,但還是出言道:“你也早些歇息。”
“知道了。”顧銘點點頭,目送著她推門而出。
當(dāng)房門再次被輕輕帶。
顧銘沒有立刻去休息,而是重新坐回書案前,深吸一口氣。
緊繃了一晚的神經(jīng),此刻終于可以徹底放松,去構(gòu)思那個全新的故事。
一個專為女子而寫的話本。
可是……該寫些什么呢?
情愛?
顧銘的指節(jié)在桌面上輕輕叩擊著,隨即緩緩搖了搖頭。
可以有,但只有情愛,未免太小家子氣了。這個時代的女子,精神世界本就貧瘠,若只是用風(fēng)花雪月來填充,終究落了下乘。
那么……后宮風(fēng)云?
這個念頭剛一升起,便被他立刻掐滅。
不行,這個題材過于敏感。
大崝王朝雖非前世的任何一個朝代,但皇權(quán)之威嚴,有過之而無不及。自己一個小小童生,去揣摩宮闈秘辛,萬一瞎編的內(nèi)容,不小心撞上了宮中某些真事,那掉的就不是腦袋,而是整個顧家的腦袋了。
必須另辟蹊徑。
顧銘的目光,穿過窗欞,望向外面沉沉的夜色。
他的思緒,開始從這個時代的背景出發(fā)。
這是一個文人的盛世。
男人們可以憑借科舉,一飛沖天,改換門楣。
而相比之下,女子們的命運,則顯得更加隨波逐流。
她們的價值,似乎只在于聯(lián)姻、在于傳承、在于成為優(yōu)秀文人功名路上的點綴。
官媒司的存在,更是將這種依附關(guān)系,以國策的形式,**裸地擺在了臺面上。
她們就像是被關(guān)在精美牢籠中的金絲雀,命運從一開始,便被牢牢掌控在別人手中。
若是……
若是有那么一個人,能從這命運的牢籠中,掙脫出來呢?
顧銘的眼前,猛地一亮!
有了!
科舉!
還是科舉!
不過,是女子科舉!
女扮男裝,科舉六元及第,為官做宰。
并非靠所謂的尋得良人獲得所謂歸宿,而是靠自己努力,真正改換命運,掙脫階級的牢籠與枷鎖!
能爆!
在這個世界,絕對能爆!
念頭一旦生根,便如燎原之火,瞬間燒遍了顧銘的整個心神。
他心中的激動,幾乎要按捺不住。
顧銘重新研了一遍快要干涸的墨,墨錠在硯臺中盤旋,發(fā)出細微而清潤的聲響。
他提筆揮毫,筆尖飽蘸濃墨,落在雪白的宣紙上。
……
翌日,當(dāng)?shù)谝豢|晨曦穿透竹林,在柒舍的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時,顧銘終于擱下手中的狼毫。
他雙眼布滿血絲,精神卻前所未有的亢奮。
書案上,整齊地疊放著一沓墨跡未干的稿紙。那不是幾頁尋常的文字,而是一場風(fēng)暴的序曲。
顧銘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背脊,骨節(jié)在靜謐的室內(nèi)發(fā)出一連串清脆的聲響。
房間的另一頭,屏風(fēng)后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秦望起身了。
她身著一襲雪白的院學(xué)長衫,長發(fā)用一根玉簪利落地束起,舉手投足間,帶著一股清晨寒露般的冷冽之氣。
目光掃過顧銘,在他眼下的青黑與身旁那堆廢稿上停留了一瞬。
“你這模樣,倒像是跟鬼魅糾纏了一整夜。”
顧銘聞言,臉上露出一抹疲憊卻難掩興奮的笑容。
他小心翼翼地將稿子收攏整齊,這才起身走了過去。
他將那沓稿紙,輕輕放在了秦望的書案上。
“比鬼魅更甚。”
秦望清冷的眉梢,幾不可察地挑了一下,視線落在那精湛筆法寫就的標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