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婉晴的嘴唇微微翕動，想說什么，卻被顧銘用手指輕按住。

“娘子聽我說完。”

顧銘的眼神變得悠遠(yuǎn)，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一抹淺淺的笑意。

“我還想著，等我們以后有了孩子……”

“若是男孩，我要教他讀書識字，讓他像我一樣考取功名，光耀門楣。”

“若是女孩，便由你來教，讓她像你一樣，溫婉知禮。”

顧銘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根羽毛，輕輕搔刮著蘇婉晴的心。

她呆呆地聽著，眼前仿佛也浮現(xiàn)出那樣的畫面。

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跟在顧銘身后，咿咿呀呀地念著“人之初”。

另一個穿著漂亮小裙子的女娃，坐在自己身邊，小手笨拙地抓著她的裙擺……

“婉晴，你得把身子養(yǎng)好。”

顧銘將目光重新落回她的臉上，認(rèn)真無比。

“我還想看到我們的孩子長大成人的那一天。”

“我還想聽他們，脆生生地喊你一聲‘娘親’。”

“所以，別再說那些傻話了，好不好？”

“為了我，也為了我們未曾謀面的孩子，一定要好起來。”

這一句句，一聲聲，如春風(fēng)化雨，瞬間融化了蘇婉晴心中所有堅(jiān)冰。

那股滅頂?shù)慕^望與自我厭棄，被一種名為期盼的暖流徹底沖散。

原來，她不是累贅。

原來，在這位年輕的夫君心中，早已為她，為他們，勾畫好了如此美好的未來。

原來，她活下去，是有意義的。

“夫君……”

蘇婉晴再也抑制不住，喉間發(fā)出一聲哽咽。

淚水決堤而下，這一次，卻不再是絕望的苦澀，而是充滿了感動的溫?zé)帷?/p>

她伸出顫抖的雙手，緊緊地，緊緊地環(huán)住了顧銘的腰。

她將臉深埋進(jìn)他的懷里，仿佛要將自己揉進(jìn)他的骨血之中。

壓抑的委屈、后怕、以及此刻滿溢心房的感動，盡數(shù)化作了泣不成聲的痛哭。

她哭得像個孩子，毫無保留，將所有的情緒都宣泄出來。

顧銘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抱著她，一下又一下，輕撫著她的后背，無聲地給予著安慰和力量。

他知道，這場哭泣之后，婉晴心中的郁結(jié)才會真正散去。

只有心病解決，身病才會好的快。

蘇婉晴的情緒逐漸平復(fù)，哭聲漸歇，兩人相擁，感受著彼此心跳的這一刻。

……

靜謐的時光在兩人之間流淌，無聲勝有聲。

忽然，一股焦糊的氣味從院中飄了進(jìn)來，鉆入鼻尖。

顧銘猛地回過神，神色一變。

“哎呀，藥！”

他慌忙松開懷抱，扶著蘇婉晴重新躺好，掖好被角。

“你且躺著，我去看看。”

話音未落，人已經(jīng)一陣風(fēng)似的沖了出去。

蘇婉晴看著他急匆匆消失在門口的背影，眼中的淚意被一抹淺淺的笑意取代。

她的目光移動，最終落在了枕邊那支靜靜躺著的蘭花簪上。

就是這支簪子。

方才在她萬念俱灰之時，這冰冷的銀器，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解脫。

可現(xiàn)在，再看它時，心中已無半分陰霾。

蘇婉晴伸出手，指尖微顫，卻不再是因恐懼或虛弱，而是一種鄭重的、帶著些許羞怯的儀式感。

她將簪子拿起，入手微涼的觸感讓她無比清醒。

蘇婉晴摸索著，將那支蘭花簪，仔仔細(xì)細(xì)地，戴在自己發(fā)間。

簪子穩(wěn)穩(wěn)地固定住一縷青絲，那雙眸子重新燃起了光。

唇角緩緩揚(yáng)起。

這一笑，如冬雪初融，春水微瀾，沖散了眉宇間所有的愁苦與灰敗。

……

整天下來，顧銘幾乎是衣不解帶地守在床邊，夜里數(shù)次起身，為她擦拭虛汗，更換額頭布巾。

第二日，天光大亮。

許是退熱的藥起了效，又或許是心結(jié)解開，蘇婉晴的精神好了許多，已經(jīng)能自己坐起身來。

陽光透過窗戶，將屋子照得亮堂堂的，驅(qū)散了連日的陰霾。

蘇婉晴看著正在院中收拾藥渣的顧銘，心中一片安寧。

只是，她忽然想起一事，開口喚道。

“夫君。”

顧銘聞聲回頭，快步走了進(jìn)來。

“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蘇婉晴搖了搖頭，蒼白的臉上帶著一絲擔(dān)憂。

“我已無大礙了。”

她頓了頓，輕聲問道。

“今日，是否是你回院學(xué)的日子了？”

顧銘正在為她倒水的動作一滯，隨即若無其事地繼續(xù)。

“不急。”

他將溫水遞到她手中，語氣平淡。

“等你身子好利索，我再回去。”

“這怎么行！”蘇婉晴的聲音陡然拔高了幾分，因情緒激動，又引發(fā)一陣咳嗽。

顧銘連忙上前，輕撫她的后背為她順氣。

蘇婉晴抓住他的手臂，眼神懇切而焦急。

“夫君，快回去！你的前程要緊，院學(xué)的課業(yè)一日都不能落下！”

“我不過是小小的風(fēng)寒，將養(yǎng)幾日便好，怎能因我而耽誤你的學(xué)業(yè)大事！”

她知道，夫君在白鷺院學(xué)求學(xué)，機(jī)會何其難得。

看著妻子焦灼的神情，顧銘心中溫暖，卻不為所動。

他握住她冰涼的手，將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

顧銘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無比認(rèn)真。

“學(xué)業(yè)固然重要，可我若連自己的妻子都照顧不好，即便考取了功名，又有何意義？”

他笑了笑，語氣放緩。

“再者，我顧長生還沒那么不濟(jì)，落下幾日課業(yè)，費(fèi)些功夫總能補(bǔ)回來。”

“可你的身子，卻是萬萬耽誤不起，獨(dú)留你一人在家，我不放心。”

“你安心養(yǎng)病，早日康復(fù)，便是對我最大的支持，比什么都重要。”

一番話，說得蘇婉晴啞口無言。

她不再堅(jiān)持，眼圈微微泛紅，卻不是因?yàn)槲菨M滿的感動。

“……好。”

千言萬語，最終只化作一個字。

“妾身都聽夫君的。”

顧銘欣慰地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頭。

“這才乖。”

他扶著她重新躺下，為她掖好被角。

“你再睡會兒，我去給你熬藥。”

看著顧銘轉(zhuǎn)身走向院中的背影，蘇婉晴的視線漸漸模糊。

又過了兩日。

院中的藥香，已成這方小天地里最尋常的味道。

許是湯藥起了效，更許是心結(jié)徹底解開，蘇婉晴的風(fēng)寒大好。

面色雖依舊帶著幾分病后的蒼白，但眉眼間的郁結(jié)之氣已然散盡，取而代之的是一汪清澈的柔光。

她已經(jīng)能自己起身，在家中走動。

顧銘看著妻子的變化，心中懸著的大石終于徹底放下。

他知道，自己該回院學(xu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