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銘依舊躬身。
“回夫子,學生家中拙荊偶感風寒,臥病在床,學生在家中照料了幾日,故而耽誤了課業,還請夫子恕罪。”
他沒有找任何借口,只是如實相告。
此言一出,堂內響起一陣細微的議論聲。
魏夫子眼神中的審視,悄然化去幾分,轉而閃過一絲贊許。
孝悌為本,修身齊家。
顧銘此舉,雖違了院規,卻合乎人倫情理。
只是,規矩就是規矩。
“身為學子,當以學業為重。”
魏夫子的聲音依舊嚴厲。
“你無故缺課數日,已是犯了院規。”
顧銘再次躬身。
“學生知錯,甘愿受罰。”
魏夫子看著他坦然受教的模樣,點了點頭。
“你所缺的三日課程,經義《論語》三篇,策論《富民策》一則。”
“罰你將這幾日所學,各抄錄二十遍。三日之內,交予我。”
罰抄二十遍!
堂內有學子暗暗咋舌。
這幾日的課業量可不少,抄寫二十遍……
慘啊!
然而顧銘聽了,心中卻是一暖。
他知道,這看似嚴厲的懲罰,實則是夫子在變相地督促他,讓他能盡快將落下的功課補上。
這番苦心,他豈能不知。
“學生領罰。”
顧銘沒有半分怨言,反而帶著一絲感激。
“入座吧。”
魏夫子揮了揮手,目光重新回到書卷上,繼續講課。
顧銘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一整日的課業,他聽得比往日任何時候都要專注。
待到課業結束,學子們陸續散去。
“長生兄,你可算回來了!”
一個憨厚的聲音在身旁響起。
顧銘抬頭,看到身材微胖的王皓和身形清瘦的李修正站在他桌前,臉上都帶著關切。
“嫂夫人……沒事了吧?”王皓小心翼翼地問道。
顧銘心中一暖,臉上露出笑意。
“多謝志存兄關心,已無大礙了。”
一旁的李修也點了點頭,語氣沉靜。
“若有需幫忙之處,盡管開口。”
顧銘放下筆,對二人拱了拱手。
“二位好意,顧銘心領。不過是小小的風寒,將養幾日便好,不勞掛心。”
王皓見他神色坦然,不似作偽,這才放下心來。
他咂了咂嘴。
“夫子這罰得可真夠狠的,十遍啊!長生兄你這手腕,怕是要寫斷了。”
顧銘聞言,只是輕笑。
一旁的李修氣質沉靜,此刻也開口道。
“夫子罰得雖重,但也是為你好。這幾日的課業若有不明之處,可隨時來問我二人,切莫客氣。”
這樸實無華的關心,讓顧銘感受到了同窗的情誼。
“多謝。”
他鄭重地拱手道謝。
與二人告別后,顧銘抱著沉甸甸的書箱,向著靜雅院的方向走去。
推開柒舍的院門,一股淡淡的墨香與清冷的木香撲面而來。
屋子很安靜。
西側的窗邊,一道身影靜靜地坐著。
那人身穿甲班學子特有的白玉衫,身形雖不算高大,卻自有一股清冷孤高的氣度,宛如皎皎明月,令人不敢輕易靠近。
正是他的室友,秦望。
秦望的面前擺著一副棋盤,黑白二子縱橫交錯,形成一局極為復雜的殘局。
他手執一枚白子,凝神沉思,對顧銘的到來恍若未聞。
顧銘也不打擾,輕手輕腳地走到東側屬于自己的床鋪邊,將書箱緩緩放下。
“吱呀”一聲輕響,還是驚動了沉浸在棋局中的人。
秦望緩緩抬起頭,那張瓷白俊秀的臉上沒什么表情,一雙眸子清冷如水,淡淡地瞥了過來。
“你還知道回來。”
他的聲音,也如他的人一般,清清冷冷,聽不出情緒。
顧銘微微一怔,隨即露出一抹和善的微笑。
“家中有些事耽擱了。秦兄,多日不見。”
秦望的目光并未在他身上多做停留,便又回到眼前的棋盤上。
他修長白皙的手指拈起那枚白子,在空中懸停片刻,終是輕輕落下。
“啪。”
清脆的落子聲,在寂靜的房間里格外清晰。
“你若是再不回來,我便要叫人將你的行李丟出去了。”
顧銘喝水的動作一頓,轉過頭,看向依舊沒有抬頭的秦望,嘴角不由勾起一抹無奈的笑意。
“家中有些急事,耽擱了。”
他將水杯放下,緩步走了過去。
“有勞玄暉兄掛心了。”
聽到“掛心”二字,秦望捏著棋子的手指,微不可查地頓了一下。
他終于抬起頭,那雙宛如寒星的眸子看向顧銘,“我只是嫌你的東西占地方。”
顧銘啞然失笑。
這位室友的性子,還是這般難以捉摸。
他不再自討沒趣。
顧銘走到東側自己的書桌前,將書箱里的書卷、筆墨、紙硯一一取出,整齊地擺放好。
靜雅院柒舍再度恢復寧靜。
西窗下的秦望,依舊對著那盤殘局凝神,仿佛天地間只余下黑白二子。
東窗下的顧銘,則研好了墨,鋪開一張干凈的宣紙,提筆蘸墨。
筆尖懸于紙上,他深吸一口氣,開始抄寫夫子罰下的第一篇《論語》。
他的筆尖在紙上游走,行云流水,一氣呵成。
一個個蠅頭小楷,既有風骨,又含靈動,宛如一群墨色的精靈在紙上翩躚起舞。
有【落紙云煙】悟性天賦的加持在,又經過這么多天的練習,多種字體他都已經掌握得大差不差,不再拘泥于最初的形狀。
只是相比于最擅長的字體,其他方面仍有些稚嫩而已。
整個柒舍,只聽得見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以及偶爾從西窗傳來,秦望落子時清脆的“啪嗒”聲。
兩種聲音,一動一靜,卻奇異地和諧。
抄錄是枯燥的。
即便是對書法有著極大熱情的顧銘,在連續抄寫了三遍之后,手腕也開始傳來陣陣酸麻。
他放下毛筆,輕輕甩了甩手腕,長舒了一口氣。
目光透過窗欞,望向院學外那片昏暗下來的天空,思緒不由得飄回了家中。
也不知婉晴現在如何了,藥有沒有按時喝,身子是否還有不適。
有秦大娘照看著,想來是無礙的。
只是……
想到高額的藥用,顧銘的眉頭便不自覺地蹙起。
如今,家中只剩下二十兩余兩,自己身上不過七兩二錢。
他身為男子,是一家之主,卻要讓妻子跟著自己過這般清貧拮據的日子,心中實在有愧。
無論改善生活,還是為婉晴后續藥用未雨綢繆。
他必須得想個法子,賺些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