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刮著寒風(fēng),屋內(nèi)卻是茶香伴著脂粉香。
本朝男女大防并沒有那么嚴(yán)格,私下聚會時,男女之間也只是簡單隔了一扇屏風(fēng)。
姬荷的出場,不約而同引起了男女兩席的轟動,尤其是男人那邊,一個個盯著那屏風(fēng)的縫隙,都像是被勾了魂一般。
只見女子一身暗青色衣衫,就連頭發(fā)上也只有幾根銀簪,但是卻擋不住那冰肌玉骨,簡單沉悶的衣衫都成了綠葉,女子美得純粹。
‘咔噠’一聲脆響,胥珩將茶盞不輕不重放回,失態(tài)的男人們也連忙收回目光,只是各個都有些面紅耳赤。
“這是誰家的姑娘,我怎么從沒見過,好生美麗!就和我夢中的神女一個樣!”
“和胥五姑娘一起來的,但沒聽說胥家還有別的姑娘啊?”
“那姑娘梳著已婚婦人的發(fā)髻,看來應(yīng)該是那位胥家二夫人才對。”
“可惜了、可惜了!”
“有誰知道胥二夫人考慮再嫁嗎?我家人都很開明的……”
坐在人群中央的胥珩聽著一群人的胡言亂語,眉頭越皺越深。
他原先不覺得姬荷出來走動有什么問題,但如今看來,問題似乎有些大了。
坐在胥珩旁邊的靖王也不由得笑,“果真是如九天神女一般的美人。”
胥珩喝了一口茶,出聲提醒:“那是臣的弟媳。”
靖王毫不在意,笑了兩聲,“我知道。”
女眷那邊,有幾個年齡小一些的姑娘,見姬荷這樣漂亮,都不由自主挨著她坐,另外一些到了待嫁之齡的,都默默坐遠(yuǎn)了一些,省得到時候被比較。
胥含玉向幾人介紹,“這是我二嫂,我看她成日待在府上悶得慌,就帶她出來走一走。”
魏茹也笑著道:“二夫人是很和善的人,大家只當(dāng)是自家嫂嫂一樣就好了。”
很顯然,在一群姑娘里,魏茹算是比較有話語權(quán)的。
姬荷默默分析著一群人,這時候突然有個姑娘開口。
“但我們是玩飛花令,二夫人讀過詩嗎?不會連字都不認(rèn)識吧,要真是這樣,二夫人不如早早回去更好呢。”
這話是帶著笑意說出來的,但是一字一句都直扎人心肺。
姬荷看去,只見是坐在魏茹斜對面的一個圓臉姑娘,剛才聽人喊過,好像是姓孫。
孫三姑娘見姬荷看自己,很無辜地笑了笑,“二夫人,我年紀(jì)小,不懂事,說話可能有些直,您別和我計較。”
魏茹清了清嗓子,正打算打圓場,讓胥珩知道,她還是護(hù)著姬荷的,但還沒開口,便見姬荷笑了。
姬荷分明眼眶都微微紅了,還故作堅強(qiáng)的模樣,“怎么會呢……孫姑娘也是關(guān)心我才會這樣說,都是我的錯,早知道我就不該來的。”
一邊的幾個姑娘家看了,都不禁對姬荷心生憐惜,對孫三姑娘投去煩厭的目光。
綠裙姑娘:“你別聽她說,快坐下吧。”
黃裙姑娘:“她就會胡說,你坐我這邊來。”
聽著幾人的話,孫三姑娘面色燥紅,瞪了胥含玉和魏茹一眼,這怎么和她們說的不一樣?要是被人傳出去她欺負(fù)人,她還怎么說親事?
姬荷笑意勉強(qiáng),“不了,多謝各位,但我還是不在這里掃大家的興了,我先走了……”
說完,姬荷起身要走。
胥含玉急了,她和魏茹是商量了要在大哥面前演戲,卻沒想到姬荷被羞辱后會直接走啊!她不應(yīng)該坐在那兒羞愧難當(dāng)然后等著魏茹解圍嗎!?
“二嫂!”胥含玉急了,“你怎么這么說不得,快坐下來!”
全場一靜。
男眷那邊的胥珩一直關(guān)注著女眷那邊的動靜,面色沉得都可以滴出水來,他瞥了一眼孫三姑娘的兄長,那人霎時冷汗直冒,一時間也沒想明白妹妹今日是吃錯了什么藥。
眾人皆以為姬荷會聽話坐下來,畢竟這也不是什么大事,誰曾想姬荷只是看著胥含玉,一副傷心欲絕的模樣,“五妹妹,我知道你是好心,特意帶我出來透氣,但我讓大家見笑了,日后你也別再喊我了!”
是胥含玉帶的人過來的,結(jié)果卻把人給氣走了,一時間眾人的視線像是刀子一樣往胥含玉身上扎。
胥含玉無法,為了不讓自己欺負(fù)寡嫂的名聲傳出去,她只好賠著笑,“哪里,我自然是要幫你說話的!”
說完,胥含玉矛頭直指孫三姑娘,“你也不見得多有文采,憑什么這么說我嫂嫂?”
孫三姑娘眼睛睜得老大,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
魏茹沒辦法坐著一句話都不說,不然孫三姑娘要是急了怕是會把她們?nèi)颊泄┏鰜怼?/p>
魏茹盡量讓話說得周全,“好了、好了,孫三姑娘年紀(jì)小,說話是有些欠妥當(dāng),含玉我知道你護(hù)著二夫人,有什么話快坐下說,二夫人心里都明白的。”
話剛說完,便見姬荷勉強(qiáng)笑笑,蒼白到像是要搖搖欲墜一般,“是,都是我的錯,怪我聽不明白含玉在護(hù)著我……”
魏茹一時如遭雷劈。
姑娘群里兩兩三三議論起來。
“怎么感覺魏茹說話怪怪的。”
“胥含玉說話也怪,她這樣,到底是想護(hù)她二嫂還是不護(hù)她二嫂?”
“孫霜也是,以為自己還小呢,馬上就十六了,張嘴就胡說八道,不嫌害臊。”
被議論的三人都面紅耳赤,無地自容,姬荷則是被一邊的小姑娘拉了拉,順勢坐下了。
男眷那邊,胥珩聽見姬荷無事,心稍微放下了一點(diǎn),只是他沒想到姬荷會說出那番話來,看來果然是兔子逼急了也會咬人。
不過會咬人總好過被人烹熟入腹。
靖王不自覺點(diǎn)頭,“還是個妙人。”
胥珩聞聲看過去,不動聲色觀察靖王。
飛花令很快就玩了起來,其實(shí)玩法很簡單,不過今日因?yàn)槭悄信宰隽诵└膭印?/p>
仆人搬來拼接好的竹筒和刻意改過的桌子,環(huán)繞男女席,作曲水流觴。
有樂師擊鼓,水中流花,鼓停時,花落在誰的面前,誰就要接上下一句詩。
這次是以‘花’字作詞眼,沒有排序要求。
席間氣氛一下子熱鬧起來,鼓聲就像是擊在人的心上一樣。
第一次鼓聲停,花落在了胥珩面前,他不急不緩,聲音也如流水一般泠泠傳來,“江碧鳥逾白,山青花欲燃。”
擊鼓聲又響起,這次花落在了姬荷面前。
孫三姑娘不說話,只是眼底滿是看好戲的意思,等待姬荷出丑。
胥含玉也在心里哼了一聲,她倒要看看,姬荷這次還能說是誰欺負(fù)她。
魏茹善解人意地笑了笑,“不如這次就算了吧,我來替胥二夫人答。”
話落,姬荷的聲音便響起,“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后百花殺。”
說完,她看向眾人,“我曾在字帖上看見過這句詩,啊……?難道是我說錯了嗎?”
“沒說錯,”靖王率先鼓掌,“胥二夫人說得很對,恰好我在字詞方面也有點(diǎn)了解,不知胥二夫人練的是誰的字帖?”
姬荷手攥緊了些,她的聲音輕輕柔柔:“不知是誰的,我整理東西的時候看見,便拿來臨摹了,我想一定是一位大家的吧,上面的字……每一個我都很喜歡。”
胥珩心口無端一跳,往姬荷的方向看去,透過屏風(fēng),他只能看見女子朦朦朧朧的身影,頭微微垂著,像是在訴說什么少女心事。
靖王看了胥珩一眼,笑道:“胥二夫人喜歡的,想必一定是好的,繼續(xù)吧。”
飛花令繼續(xù),只說了一句話的魏茹臉色有些差,她發(fā)覺姬荷此人絕對不像表面上一樣簡單,不然怎么可能次次都能化險為夷,還讓人憐惜。
魏茹又看去,卻見姬荷的確是十分無辜的模樣,不由得心焦,只覺得看不透,讓她煩躁不已。
花只落到姬荷面前一次,她安安靜靜坐著,不過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從未少過。
飛花令玩完一輪,中場休息時,姬荷出去透氣。
魏茹和胥含玉對了一個眼神,胥含玉不情不愿地跟在姬荷身后兩步出去。
姬荷站在廊下,涼爽的秋風(fēng)拂面,她略微松了口氣。
其實(shí)她并不喜歡人這樣多的地方,但是……姬荷的手下意識放到肚子上,為了達(dá)到目的,她只能繼續(xù)。
“胥二夫人懷孕多久了?”
有些陌生的男人聲音突然響起,姬荷驚了一下,連忙看去,只見面前男子約莫二十七八,身著紫金錦袍,金質(zhì)玉相,眉目風(fēng)流,正帶著笑意看她。
姬荷記得這個聲音,是今日詩會的主人,靖王。
“民婦見過靖王殿下,民婦肚子月份尚小,只有一個月。”
“一個月啊,”靖王笑了笑,“胥二夫人看起來很年輕,才十七?十八?”
姬荷不自覺退了一步,面前男人雖然看著可親,但畢竟是皇家人,自己要是不知不覺得罪他就不好了。
“回稟殿下,民婦開春就滿十八了。”
靖王皺眉,“還這樣年輕便守了寡,實(shí)在是太可惜了。”
聞言,姬荷連忙觀望左右,見沒有人在外面,這才壯著膽子看靖王。
“怎么?”靖王笑,朝著姬荷走近一步,“本王說的是實(shí)話,你的確太年輕了,本朝并不反對女子改嫁,你難道要守寡一輩子嗎?”
姬荷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答話,她握了握拳,鎮(zhèn)定道:“民婦對亡夫絕無二心。”
發(fā)現(xiàn)靖王出去時,胥珩便跟了過來,果然看見靖王在同姬荷說話,姬荷看起來有些為難。
胥珩正打算去幫姬荷解圍,這一句話便傳了過來。
他腳步一頓,不禁默念了一下這句話,對亡夫絕無二心么?胥珩問自己,他那個弟弟……配得上姬荷這般深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