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長家的院子是三間挨在一起的青磚大瓦房,住不下隊(duì)伍里這么多人。
族長將正屋留出來給胥珩住,讓李銀瓶和姬荷睡一間,“就讓瓶兒在邊上伺候著,二夫人晚上有什么不舒服只管使喚她,都是一家人,千萬別見外!”
話說到這個份上,姬荷也不好拒絕,反正只是住兩晚上,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況且,聽起來晚上族長家不會留人在,她和胥珩挨著屋子住,對她來說,無疑是一個好機(jī)會。
胥珩正和族長商量著明日胥承下葬的具體事宜,見姬荷呆呆站在屋門口,望著那口棺材的方向,像在想著什么。
族長順著胥珩的目光看過去,不由得嘆氣,“二夫人如此年輕就守了寡,心里一定不好受吧。”
胥珩回想起姬荷這段時(shí)間的表現(xiàn),點(diǎn)頭道:“她對我弟弟的確是用情至深。”
一行人到的時(shí)候就不早了,晚上草草用過飯,便都歇下,為明日下葬養(yǎng)精蓄銳。
李銀瓶在廚房燒水,族長夫人低聲交代她,“瓶兒,你可是我們十里八鄉(xiāng)最好看的姑娘,你一定要抓緊機(jī)會討那位大人歡心,就算是跟著去做個妾,你以后都有享不盡的福了!”
想起胥珩儀表堂堂的模樣,李銀瓶面色微紅,“舅母,我都知道了!”
族長夫人將熱水舀到干凈的木盆里,“男人都喜歡知冷知熱的女人,你快給大人把水送過去。”
李銀瓶紅著臉端水出去,緊張得直發(fā)抖,但還沒開嗓,就見隔壁姬荷一下子拉開了門,她訕笑兩聲,只好改了方向。
李銀瓶:“二夫人還沒睡呢,我燒了水,您擦擦身子吧?!?/p>
姬荷自然知道她是什么心思,看著女孩清秀微紅的臉,姬荷笑了笑,如月下仙女一般動人,將李銀瓶都看呆了。
姬荷十分客氣,“辛苦你了,你也快休息吧?!?/p>
姬荷在這,李銀瓶沒法再去胥珩面前獻(xiàn)殷勤,她心里暗暗罵著,跟著進(jìn)了屋。
屋內(nèi)盼夢正在鋪床,李銀瓶看了姬荷兩眼,又看她姣好的面龐,語氣十分羨慕,“我娘說的果然沒錯,果然是錢氣養(yǎng)人,您這周身氣度就和我們這里的姑娘不一樣,京城的夫人小姐們是不是都和您一樣好看?”
聞言,盼夢先笑了出來,“那可不是,我們家夫人無論在哪,容貌都是最掐尖的?!?/p>
“噢,是嗎……”
李銀瓶有幾分疑慮,盯著姬荷又看了看,覺得也不過如此,自己要是天天有仆人伺候著,又穿金戴銀,肯定要比姬荷還要好看不知多少。
她的小動作自然是瞞不過姬荷的眼,果然,李銀瓶很快問道:“夫人,我聽說大爺是一位頂厲害的人物,十六歲就中了狀元,現(xiàn)在是一品大官呢!那大爺娶妻沒有?”
族長一家遠(yuǎn)在黃川,其實(shí)和京城胥珩他們也沒什么交情,見李銀瓶一副好奇模樣,姬荷故意逗她,“大哥的心思我不懂,但是我婆婆……”
李銀瓶伸長了耳朵。
姬荷頓了頓,笑道:“普通小官家的女兒我婆婆都瞧不上,更別說普通女子了。”
聞言,李銀瓶下意識地就想頂回去,“你不也是普通……”
話說到一半,意識到不妥,李銀瓶訕笑了兩聲,先爬上床睡了,背對著姬荷。
盼夢對著李銀瓶揮了揮拳頭,姬荷搖搖頭,表示沒必要和她計(jì)較。
次日天不亮,一行人就起了。
淅淅瀝瀝的小雨下著,準(zhǔn)備將棺材入土的時(shí)候,姬荷猝不及防沖了上去,“夫君!”
胥珩眼疾手快將她拉住,“弟妹,你冷靜點(diǎn)!”
姬荷哭聲悲愴,推打著胥珩的手臂,嗚咽著,一副要跟著胥承去了的模樣。
胥珩無法,只得先將她牢牢制住,免得她想不開做什么傻事。
姬荷掙扎的動作雖然激烈,但是對于胥珩來說,幾乎感受不到什么力氣,他只當(dāng)做是一個小孩鬧脾氣,之后想辦法讓她安靜下來就行了。
“弟妹,”胥珩的聲音就在耳邊響起,低沉的,像是珠玉滾落,姬荷兩只手抓著他的手臂,冰涼的指尖上是屬于胥珩的溫度,“你就算不為自己,也要為了肚里的孩子考慮?!?/p>
姬荷抬頭,看見他眼里全是對她行為的不贊同。
細(xì)細(xì)的雨絲落在男人發(fā)上,像是剔透的琉璃,他的臉頰蒼白,分明自己也失去了弟弟,卻不得不分出心思來照顧弟媳。
姬荷哽咽一聲,在他的臂彎里漸漸安靜下來,輕嗅著那好聞的青竹味道。
任誰也想不到,姬荷是抱著這樣的心思才會做出如此悲痛的模樣,隨行人見她如此,只以為是用情至深,甚至有人跟著抹起了眼淚。
葬禮中一些流程不適合姬荷這個女人呆著,胥珩讓人先把她送回去休息,不忘囑咐,“切記看好二夫人,免得她想不開。”
婆子抹了抹眼淚,“二夫人的深情老奴都看在眼里……大爺您就放心吧!”
胥珩點(diǎn)點(diǎn)頭,但還是有些擔(dān)憂,他看向姬荷的方向,女子一副失了魂的模樣,的確是讓他不能夠放心。
等到葬禮的事宜結(jié)束,胥珩帶著人往回走時(shí),就見到盼夢和之前送姬荷回去的婆子正面色焦急趕來。
胥珩心中一凜,意識到不對,“發(fā)生了何事?”
婆子急道:“方才夫人說想喝熱水,奴婢去燒水的功夫,一眨眼夫人就不見了!”
盼夢急得快哭了,“夫人說冷,我去拿炭了,都怪我,夫人要是出事了該怎么辦啊!”
胥珩問:“走了多久了?”
“就一會兒的事!”
胥珩稍微放心了些,沉聲道:“弟媳應(yīng)該沒走遠(yuǎn),你們不熟悉路,讓村長帶人往西南兩方向找,東邊是我們回來的方向,北方是河……我往北走?!?/p>
聞言,婆子立即應(yīng)下,盼夢背過身時(shí)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也跟著跑開了。
黃川地勢并不平坦,又逢秋雨連綿,胥珩擔(dān)心姬荷會遭遇什么意外,一路上遇到陡坡總會停下來看一看。
走了約莫有半刻鐘,胥珩才在河邊看見了半個身子都浸在了水里的姬荷。
來不及多想,胥珩沖上去將她給撈了出來。
姬荷被丟在地上,她無助地抱著自己的膝蓋,兩只肩細(xì)細(xì)地顫抖著,啜泣不止。
胥珩本來因?yàn)樗妮p生而感到憤怒,但見她如此可憐無助的模樣,一腔怒氣又煙消云散。
“弟妹,”胥珩聲音放軟,還有兩分無奈,“斯人已逝,但你還是要好好活下去,畢竟你還有孩子……”
話落,只見女子抬起一雙眼來,眼里沾滿水霧氣,“大哥,你不要攔我……”
她擦了一把淚,面色凄苦,“夫君雖然不喜歡我,但他好歹是我的丈夫,如今他去了,他們都說是我克夫,是我害了夫君,大哥,你說我還活著做什么,我死了算了!”
說著,她又想爬起來往河邊去,胥珩按住她的肩,寬解的話卻醞釀了一下才說出來。
“弟妹,這不是你的錯,”胥珩聲音冷靜,“你決定不了他人的話語,你只用做好自己,問心無愧便好?!?/p>
胥珩極少寬慰人,在朝堂上,從來沒有人敢在他面前說這些話,他只需要辦好自己的事情,但面對姬荷,弟弟的遺孀,他不得不多在乎多關(guān)照些。
男人的手掌溫暖,姬荷能感受到他說的話是真的,但其實(shí)姬荷她問心有愧。
胥珩只見到她的嘴角露出一絲極其淺淡的笑容,像是被他的話寬慰到了。
姬荷很是慚愧的模樣,“大哥說得在理,是我想岔了,大哥,對不住,又給你添麻煩了。”
她這樣好哄,心思十分透徹單純,胥珩決定回去后嚴(yán)查那些口風(fēng)不正的人,不要再讓姬荷為此糟心。
“起來吧,我們回去?!?/p>
兩個人的衣裳都濕了,再加上天氣寒涼,衣衫厚重,不消一會兒,姬荷就發(fā)抖起來。
她一步三晃,不一會兒就落在了后面,見狀,胥珩停下來,“我背你回去。”
姬荷像是一朵弱不禁風(fēng)的小白花,她強(qiáng)忍住得逞的笑意,咳了咳,“大哥,這怎么可以……”
“現(xiàn)在天氣寒涼,你身子骨弱,還有孩子在肚子里,我背你回去能省一半的時(shí)間?!?/p>
胥珩的話不容置疑,他背對著姬荷蹲下身來,“我背你?!?/p>
他的肩很寬,姬荷將手放下去,仍可以感覺到男人的身體一僵。
“既然如此,就麻煩大哥了?!?/p>
胥珩沉默地將姬荷背了起來,于他而言,他對姬荷,只是因?yàn)橐环葑鳛榇蟾绲呢?zé)任感,他將注意力專注在腳下,但是姬荷真的很輕,他快速行走在道路上,忽略那灑在頸上的微涼呼吸,和女子身上的淡淡幽香。
夜色更靜了些,只有兩人的呼吸聲,和胥珩行走時(shí)候的腳步聲。
胥珩走路很穩(wěn),姬荷看著胥珩的側(cè)臉,忍住了將手指落在那高挺鼻梁上的沖動。
這人生得真好,姬荷想。
忽然間,前方兩道人影摟摟抱抱閃過,胥珩的腳步一頓,姬荷也看過去,雙眸不由得睜大。
“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