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衛東的分配通知上,就有從這里乘通勤列車抵達豐臺機務段的乘車路線。
陳衛東拿著分配通知,介紹信,一路來到了老前門站臺,段內有轉盤一處,西側有車房庫一個,東側有外勤整備線(上煤的)三股。
五二年之前,是擔當津門保城等機務段客運機車整備工作,建國后,豐臺機務段接收,再次進行機車檢車,整備作業和維修作業。
一站臺上一座小小的防雨棚。
二站臺是清光緒三十一年建造的矮房里,此時這里是豐臺機務段的調度室和通勤車候車站臺。
站在這一片站臺上,陳衛東忽然生出一種宿命感,有種命運的齒輪緩緩轉動的感覺。
好像這一刻,他和這座站臺結下不可分割的緣分。
小矮房門口一名穿著藍棉華達呢材質的鐵路工裝,金色的銅扣上凹凸鐵路路徽的標志。
“你好同志,我是前往豐臺機務段報到的陳衛東。”
那人接過陳衛東的介紹信一看,眼睛一亮:“四九城鐵道學院?你們學校可以啊,從昨天到現在,一共去了五六個大學生了,加上其他學校,今年豐臺機務段得二十多大學生。”
陳衛東眸子一亮,也不知道這五六個大學生,有沒有他們學院的。
值班員掏出懷表看了看:“距離通勤火車來還有十分鐘,你在這等一下,到時候我帶你上車。”
“謝謝!這里每天都有通勤火車來往嗎?”
陳衛東算起來,坐通勤火車從豐臺機務段回家,似乎更便利一些。
“每日早晨8:25出發,作為鐵路員工的專用交通工具,運行時間固定,上午一趟,下午六點二十五。
你要趕車不能遲到超過五分鐘。”
陳衛東一愣:“是最多等五分鐘嗎?”
值班員咧嘴一笑,“是五分鐘之內,你快跑,還能扒上火車,再遠,就不好扒了,當然你勞衛制二級,百米賽跑十六秒,那就另當別論。“
陳衛東聽了這話,這才想起來,這可不是后世,火車還沒到點不能進站,這會兒能不能坐上火車不是靠火車票,全靠本事。
若是沒票,半道兒能扒上火車,一樣能坐到終點,他記得,火車乘務員上車第一項技能,就是學習扒火車。
“褲衩褲衩褲衩....污...污....”
伴隨著一聲火車轟鳴聲,陳衛東抬起頭,就看到一輛老舊的摩格爾式蒸汽機車停靠在老前門站臺。
值班員將陳衛東的介紹信遞給乘務員,乘務員是一名長得俏皮靈動的小姑娘,見陳衛東模樣,好奇眨眨眼:“前幾天我就聽我們包乘組的人說,我們機務段要來大學生了。
我還遺憾,請假沒有見著,今兒算是見著了。你好,我叫陸玉玲。”
陳衛東:“你好,我叫陳衛東。”
“衛東同志,上車吧,你運氣好,今兒車上有空座。”
陳衛東上車之后,就看到車廂中穿著黑乎乎的油包工作服的工人們,遠看近看都像是撿破爛的。
“是大學生啊!”
“咱機務段今年可真厲害,來了這么多大學生。”
陳衛東找了個空位坐下,陸玉玲見狀,忍不住笑出聲來:“衛東同志,你這算是萬黑叢中一點白啊。”
火車一路向西,進入豐臺機務段之前,陳衛東就看著沿路的理發店澡堂子,旅店,旅館,百貨商店,藥店,新華書店,菜市場,五花八門,總之是什么都有。
家屬院都是沿著鐵軌兩側建設,都是嶄新的工人新村。
“豐臺機務段到了!”
陳衛東抬起頭,就看著拱形的建筑,站房樓頂的大鐘,雕花的玻璃,一座壯觀的豐臺大橋,將豐臺機務段分成兩段。
抵達機務段門口,陸玉玲:“你先去門衛旁邊那屋子,找保衛股的羅股長,他先看你介紹信,再帶你到人事科報道。”
告別陸玉玲,陳衛東進了門衛西邊辦公室,保衛股。
自從四八年,豐臺解放,豐臺機務段保衛與人事部門合在一起。
保衛的人事關系隸屬機務段,業務關系歸豐臺鐵路公安段領導。
五一年六月,建立保衛股,設立保衛干事五人,五三年三月保衛股擴充為保衛科,設科長1人,科員14人。
一九五六年初,豐臺機務段保衛工作由四九城鐵庫公安分處領導,保衛科再次改為保衛股。
保衛股的門半開著,陳衛東敲敲門。
“請進。”
“你好,羅股長,我是鐵道學院前來報到的陳衛東,這是我的介紹信,學生證,還有分配通知。”
陳衛東將手續遞給羅股長,羅股長認真看了看又從他抽屜拿出一份檔案,仔細和陳衛東核對之后,這才笑著和陳衛東握手:“陳衛東同志,你好,走,我帶你去人事科報道。”
羅股長帶著陳衛東一路往勞資人事科走去,路上他還時不時和陳衛東介紹機務段的各部門情況:“這里大技術室,小技術室在檢修車間。
你們來的這一批大學生,基本都是先在小技術室歷練,再分配大技術室。
這里這里是餐廳,歸段庶務室領導,有什么事情,都去庶務室那邊反應就行。
西邊是豐臺西公寓,你們這一批大學生和乘務員都住在那邊....”
“老劉,你要大學生不要?”
人事科科長劉云忠:“我當然想要,問題你當大學生是大白菜啊,說來就來!”
“只要你想要,我就給你帶來!”
“成,你帶來吧。”
羅股長:“喏,四九城鐵道學院,陳衛東,看檔案,是高材生,技術員十三級。”
劉云忠心中一驚,一般大學生畢業都是從技術員十四級開始,這個學生竟然直接定級十三級?
畢竟是老干部,心中震驚,但是面上不動聲色,打量陳衛東,見陳衛東襯衣褲子都是補丁,再看看陳衛東檔案,竟然是三代雇農,當下更喜歡了。
“好同志,厲害啊,竟然從農村一路考到鐵道學院。來,我給你先辦手續。”
“哎,劉科長,大學生來了,你嘴角都壓不住了。前陣兒,江城來的那批學生,你可都快哭了。”
“那能一樣呢?現在站在你眼前的是貨真價實的大學生,江城來那一批,全都是糙漢子,我跟他講機車出庫,到達閘樓,準確簽點。
他們給我講城門樓子,胯骨肘子。
我給他們講發車前要做好老水,新汽,磚紅,火旺。
他們給我講乘務員的姑娘,盤靚,條順,臉紅,膚白。要不是為江城鋼鐵廠有償代培,一人一天一塊錢,我早撂挑子了!
大學生呢?衛東同志,你給他講講,什么叫閥前程?”
陳衛東:“汽閥在氣室內由形成的端到另一端所走的距離,叫閥行程!”
“看看,這就是差距,陳衛東同志,這是工資條,勞保用品卡片,接下來,你就到財務科領取工資。
按照規定,咱機務段月初可以領取百分之四十五的工資,按照你技術員工資標準,五十五元的百分之四十五。
其余的工資,津貼,獎勵都到月底統一核算領取。
領完工資,你就去旁邊辦公室的勞保員,讓他先對你的勞保用品卡片查驗登記,開了領料票,你再去庫房,領勞保用品。
你就分配在三零二號住房,這是鑰匙。”
陳衛東接過工資條還有勞保卡,眸子微閃,前世每月二十五號發工資,可沒將陳衛東嘔死。
沒想到,穿越到這里,也算吃上細糠了,剛入職就發一部分工資,月底還有一半多工資加上津貼等。
至于勞保用品,陳衛東就更驚喜了,工作服,工作帽,工作鞋,工作襪,日常用品,其他用品,密密麻麻羅列了一百多項,甚至還有冰棍。
只是冰棍是按照不同工種,不同線路,憑票領取。
陳衛東可以領取的是比較好的那一類:小豆冰棍、奶油冰棍、紅果冰棍、伊拉克棗冰棍。
另外低檔的主要有楊梅冰棍、桔子冰棍、酸梅冰棍、香蕉冰棍。
炎熱夏天,還有冰棍,不愧是鐵老大的待遇。
陳衛東領了勞保用品和工資,這才吃著冰棍,來到豐臺鎮新華街的宿舍,所謂的宿舍是紅磚平房。
陳衛東在三排第二間。
走到三排第一間,陳衛東忽然聽到熟悉的聲音:“好你個老大,藏得夠深啊,原以為老六會是我們六個第一個談戀愛的,結果竟然是你。”
陳衛東走進隔壁宿舍,就看著老大李榮兆,將老三話癆周一循,老四吃貨張五福壓在身下。
陳衛東趕緊轉身:“抱歉,三位我來的不是時候,三位繼續。”
“去你個大腳趾逗的,老六,趕緊接住,這是老大情妹妹給他寫的信.“
陳衛東眼睛一亮,要知道,這個年代,上大學,只要想要前程的一般不會談戀愛,因為分配有默許規則。
遠分對兒,近分贅兒,不遠不近分光棍。
什么意思呢?
意思是凡是在學校期間搞對象成對的,一律往最遠的地方分,學校規定,大學生是不能搞對象的,那些搞對象的,分去遠方,也得認了。
至于贅兒,就是家庭有困難的,需要照顧的,比如獨子獨女,但是這一類,并不多,大部分還是照顧家庭出身好,通紅出身的。
不遠不近的就是沒有牽掛的光棍了,陳衛東宿舍六君子都屬于這一類,但是他們不想離開四九城,也是各出手段。
李榮兆家中有關系,周一循在校期間,利用業余時間學的醫術,救了教授女兒。
張五福,烈屬,父母皆犧牲在援朝戰場上。
陳衛東,張助教利用他的關系,讓他上了人民RI報。
此時見李榮兆,宿舍最正經的老大,竟然第一個談戀愛,平時宿舍六個人,就好的穿一條褲子,大家伙有了家信,都是互相看。
誰家帶了好吃的,也是分享。
尤其談戀愛這件事,在六個生瓜蛋子心中,有一種莫名的向往。
李榮兆臉色通紅,“別鬧,我們還只是普通朋友。其實我也想讓你們看看這封信,看看她是什么意思,我都不知道該怎么給她回信了。”
周一循打開信捏著嗓子開始念起來:“哥.....”
陳衛東:“咳咳,怎么能是普通朋友呢?難道你沒有聽說,先叫哥,后叫妹,最后叫了小寶貝!”
“哈哈~”
幾個人鬧成一團,累的氣喘吁吁這才停下來。
陳衛東也知道,李榮兆這位妹妹的情況,原來,這位妹妹是滬城紡織工業學校的學生,只不過她們不是考上大學的。
是來自各個生產崗位的工人和已經工作三年的革命干部,主要培養中等紡織技術人員。
李榮兆的“妹妹”便是其中一員。
李榮兆:“我估計,就算我們想有結果,也得等她畢業,而且,我到現在還沒加入組織,她會嫌棄我覺悟不夠高。”
張五福:“沒事,現在沒加入,咱努力加入就是了,咱幾個,除了老六,誰還加入了?”
陳衛東:“哎,話說,你們都分配什么單位了?老二和老五呢?”
李榮兆:“我昨天來的時候見過老二,他被選拔去毛熊鐵工程師學院進修了,據說是學習內燃機。
老五當初分配到東北爾濱機務段,但是他不想去,看著咱學院剛成立了內燃機專業,招收中專生,高中生,和大學生,他符合報名政策,就報名去了。
他們兩個這一去,至少兩年。”
陳衛東:“他們都喜歡內燃機專業,過去沒少關注這方面的,能去留學,也算好前程了。”
“哎,老六,其實你當初想去留學,也能去的,學校當時可是拿著你當寶貝疙瘩。”
陳衛東:“我不行,我家負擔太大了,再說就這次我回院里,院里一個喜歡耍官威的人,整天拿著我爸當裝卸工,我爸也是脾氣軟的,被欺負也不吭聲。還有鄰居,喜歡占便宜的。”
張五福:“太過分了,老六,回頭,咱幾個一起去你家多走動走動,好歹也是四個大學生,怎么也有點震懾能力吧?”
周一循:“怎么震懾?你去吃窮他們?”
“說到吃,我又餓了,老六,你趕緊回屋收拾東西,咱邊吃邊說,也不知道,鐵老大的飯菜怎么樣。”
陳衛東回到宿舍,宿舍像是一間屋子,分割兩半,十平米左右,一個兩米的炕,炕旁邊一個書桌,一個三角臉盆架,一個五斗櫥柜,炕上還有兩個木頭箱子。
這算是陳衛東來到這年代,第一個家了,雖然小,至少是一人一間宿舍,陳衛東有空間在手,要是住集體宿舍,難免被發現點貓膩。
單人宿舍就好很多,不過沒有廁所,向上廁所,在三排最后面有公共的廁所,中間有公共水龍頭,供用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