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衛嬋的話出口,周圍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官兵們皆知楚王權勢滔天,即便是當今天子,也要禮讓三分,哪想到衛嬋一個小小女娘敢如此對他不敬?
他們各個瞠目結舌,不可置信,直愣愣地杵在原地發呆。
劉郡丞更是如此。
剛看見衛嬋的時候,他還以為她只是個愛管閑事的年輕人,想著嚇唬她一下,將那罪臣之女帶回去,便算了事了。
可沒曾想,這小女娘不止愛管閑事,還武力過人,竟能在這么多官兵的圍攻下來去自如。
這般能耐,莫說是個年輕姑娘,就是他父親帳下最得力的愛將,怕也難以做到。
所以他才懷疑,她是從京中來的密使。
但眼下……
劉郡丞也不清楚,衛嬋究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盲目自信,還是真有能耐對付楚王,才如此張揚。
但他知道,無論如何,敢對楚王不敬的人,絕非常人,他不能與之硬剛。
于是,劉郡丞趕在眾官兵出聲之前,堆了滿臉的笑意,語氣也諂媚了起來:“女俠年紀輕輕便如此身手了得,實令劉某欽佩。今日是劉某冒犯在先……”
說著,他將身子伏得更低了些:“還請女俠手下留情。”
“……嗯?”
原以為這些人忠心護主,自己的話會激起一片憤慨,可不想,劉郡丞就這樣服了軟。
衛嬋一時詫異:“你說……我手下留情?”
“是是是,”劉郡丞的臉幾乎貼在地上,后頸傷口的血流下來,糊了滿臉,可他渾然不顧,只恭敬道,“小人眼瞎,認錯了人。這孩子,女俠帶走就是……都是誤會,誤會。”
“殺了他。”
許久不出聲的陸青升驀地又冒了出來,大抵是察覺衛嬋動搖,他語氣堅定,又重復了一遍:“殺了他,不然,你一定會死在城里。”
“……”
這話衛嬋倒是信的。大晟的王侯在自己封地內有絕對權勢,若放劉郡丞回去報信,即便她有法子從楚王手里逃脫,也一定會惹上一身麻煩。
她只是想體驗逞英雄時的爽快,并不想為這一時的爽快搭上更多代價。
于是,衛嬋想了想,向劉郡丞道:“若要我手下留情,那就讓他們放下武器。”
“這……”
“快點,”衛嬋手上使力,劍尖幾乎已經抵上了他后頸的骨頭,“我只說一遍……別以為我不敢殺你。”
劉郡丞本還猶豫,見衛嬋下手狠辣,似乎并非說笑,趕忙應下:“好好好……放下武器!都放下!快!”
說這話時,他已經痛到冷汗涔涔,按在地上的手直發抖,聲音也打著顫。
……對面的官兵們見狀,一時沒了主意。
當下這情形,他們既擔心放下武器后衛嬋使詐,又擔心衛嬋真的殺了劉郡丞。
畢竟,劉郡丞的親爹可是楚王手下最得意的幕僚,是景陽城中炙手可熱的紅人,若他的獨子因他們的袖手旁觀而被殺,那他們必定難辭其咎。
但若放下武器,衛嬋又殺回來……
……不對,殺回來又如何?大不了跑得快些,這么多人,隨便抓個墊背的不就好了?
……
左右糾結一番,有人率先做出了決定,當啷一聲丟掉了手中的大刀。
有了第一個就會有第二個,眾人懷著實在沒招就逃跑的心思,先后放下了武器。
眼看他們順從,衛嬋繼續道:“讓他們退后一丈。”
已經到了這份上,劉郡丞只能照做:“……退后一丈!”
這次的要求與上回不同,眾人皆求之不得。他們沒有任何猶豫便匆忙后退,有人甚至退了一丈有余才停下。
劉郡丞抬不起頭,只能憑借聲音來判斷情勢。聽得眾人后退,他弱弱出聲:“女俠,你說的我都做了,你看……”
“……”
看?
衛嬋笑笑,握緊劍柄,手起劍落。
……
換了干凈衣裙鉆出小巷時,外面的街上依舊熙熙攘攘,人聲鼎沸。
但之前的那道陰冷視線卻再沒出現。
衛嬋在一個賣草鞋的攤子旁邊找到了自己的馬,順便賠了攤主三十文錢。
她找了家客棧住下,給小姑娘洗了澡,換了新衣服,眼看著那個黑不溜秋的小玩意變得白嫩乖萌,心里得意:“白撿一根大蘿卜。”
陸青升沒好氣:“我看你像大蘿卜。”
知道他對此心懷不滿,衛嬋懶得理他,轉而問乖乖坐在桌邊抱著包子啃的小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手上放下包子,鼓著腮幫子嚼嚼嚼,說話嘟嘟囔囔的,聽不太清楚:“……齊……秀……”
“齊秀?”
她點頭:“嗯嗯。”
“齊秀?”陸青升又在衛嬋腦子里重復了一遍,“朝中并無姓齊的官員犯事……她是受誰牽連?”
衛嬋當然答不上來,但她也確實好奇,于是順著陸青升的話問齊秀:“今日那些人為何抓你?”
齊秀已經啃完了手里的包子,使勁嚼了幾下后,咕咚一聲咽下,而后才回答道:“阿娘說,快跑。”
“……為什么要跑?”
看得出來,這個問題令她很為難:“因為……因為……因為阿娘說,要跑掉才能活。”
衛嬋不依不饒:“為何跑掉才能活?有人要傷害你們嗎?是誰?”
“不知道……”小女孩撓撓頭,似乎也有些不解,“阿秀睡醒,就有人在阿秀臉上寫字,好疼好疼……然后,阿娘就叫阿秀快跑……”
“那你阿娘呢?她身在何處?”
“在……在家中。”
衛嬋難得如此耐心,繼續問道:“那家呢?你的家在何處?”
“家……”
室內靜謐,燈光昏黃,齊秀黑漆漆的眼睛里透露出幾分茫然,聲音也低了下去:“我……我記不得了。”
“……啊?你家,不在景陽城中嗎?”
“不,”齊秀搖搖頭,“我家,在晏京。”
衛嬋一愣:“晏京?”
陸青升提醒道:“問問她,他父親是誰。”
“你父親是誰?”
齊秀兩只手的手指絞在一起,低下了頭:“我只與我母親在一起……母親說,我沒有父親。”
“……”
衛嬋和陸青升同時沉默了一會,這次,陸青升接替衛嬋,開口向小女孩問道:“你離開晏京前,可曾聽你母親說到過有關當今朝廷的事?譬如……”
他頓了頓,繼續道:“天子。”
“……并未。”
“……好吧。”
衛嬋不解:“你問這個做什么?你以為,此事與天子有關?”
“不,與他無關。”
“欸?你又如何得知?”
“……”
他當然知道了。
因為他就是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