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但也說不上有多信。
只是衛嬋心里,隱隱希望那些話是真的。
興許是聽見了她的心聲,陸青升安靜了許久,徐徐道:“有親人,未必是好事。”
衛嬋反對:“……胡說。”
陸青升堅持:“我沒有胡說。我自小便沒有親人,無牽無掛,自由自在,快意至極……家人,感情,皆為累贅。”
“謬論,”衛嬋從謝迎玉懷里起來,暗暗反駁陸青升,“你無用,保護不了家人,才會覺得家人是累贅。”
“……”
這話一說,陸青升消失了。
而謝迎玉見衛嬋起身,遲疑了一下,溫聲問她:“怎么了?”
“困了……殿下請回吧。”
不知是為衛嬋的突然趕客感到納悶,還是為她沒有讓自己留宿感到驚訝,謝迎玉愣怔了片刻,才松開她的手,答應下來:“好,阿月早些歇息。”
衛嬋沒有理會,徑自起身往里屋走,毫不客氣:“明日我要出宮,勞煩殿下,送匹快馬給我。”
“你……”
想來是打算問衛嬋要去何處,可轉頭記起之前的承諾,謝迎玉又改了口:“好。”
可能是那碗湯藥作祟,這日夜里,衛嬋難得的做了夢。
她夢見自己在殺人。
……確切些說,是在肢解尸體。
于夢里的衛嬋而言,那似乎是一件極其簡單又尋常的事情——刀從骨骼相接處插入,只消順著紋理輕輕一拉,便能輕易骨肉分離。
……衛嬋不知道,自己何時有過這樣的能耐。
盡管從失憶后醒來的第一瞬開始,她便有預感,自己必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可她也沒有想過,她會如此平和地做這樣殘忍的事情。
到底心中膈應,衛嬋猶豫小半晌,嘗試停下手上的動作。
這時,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她發現自己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
衛嬋不信邪,再次嘗試,可雙手似乎有自己的意志一般,自顧自地忙碌,絲毫不顧衛嬋心中所想。
幾番努力,皆無任何成效。看著那堆森白的骨頭,衛嬋心中著急,索性將全身力氣集于掌心,奮力一掙——
下一瞬,腦中的混沌被破開。短暫的眩暈后,她終于醒了過來。
……只是不等她神志回籠,一睜眼,一個黑影從床邊一閃而過。
幾乎出于本能,衛嬋翻身而起,在那黑影才堪堪跑出數尺時,將其按倒在地。
對方下意識掙扎,出手劈向衛嬋。衛嬋側身躲開,飛快點了她的穴。
在其出聲前,衛嬋先一步捂住了她的嘴:“……別動!否則我殺了你!”
“……”
那黑影放棄抵抗,安靜下來。
見那人不再動彈,也沒有要喊人的意圖,衛嬋這才小心松手,將她翻過了身來。
借著透過窗楹的稀薄月光,衛嬋認出了她——是衛嬋初來那日,那個捧漆盤的宮人。
四目相對,衛嬋皺眉:“你來做什么?”
那宮人急急出聲:“阿姐,我是阿枝。”
“誰?”
“阿枝……阿姐不記得我無妨,我來,是有急事告知阿姐。”
“何事?”
前面都好好的,衛嬋問出這句話時,那宮人的回答莫名變得磕磕絆絆,不知所云:“……信……不能去。”
衛嬋遲疑了一下,才接著問:“什么信?章輕衣的信?”
“……”
阿枝看她一眼,神色急切,卻沒有回答。
衛嬋好奇:“為何要告訴我此事?我曾與你相識么……那日謝迎玉喚你上前,是因為你也是花辭樹的刺客?”
阿枝依舊沒有回答,只直直地看她,雙眼在漆黑的夜色中微微閃動。
“為何不說話?”見她如此,衛嬋心中的不解逐漸轉為懷疑,“你不告訴我你是誰,幫我有何目的,我如何信你?”
“阿姐信我,我……”
說到一半,她又沉默了。
這次,衛嬋有所察覺:“有人控制你,你說不出來,是么?”
此話出口,阿枝的眼睛一點點睜大,其中驚喜與恐懼交錯,隱隱透出了幾分淚光。
但她依舊什么都沒有說。
衛嬋明白過來,松開她,順勢將她從地上拉起,淡然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可……”
看她躊躇著不肯走,衛嬋心中了然:“我知道你想說什么……謝迎玉是否可信,我自有分寸。今后不要自作主張來找我,免得另生事端。”
光線太暗,阿枝臉上的神色看不分明。她沉默了一會,才答應道:“……好。”
……眼下,雖不知道這自稱阿枝的女子究竟是誰,可她一口一個阿姐,想來,她們曾經是很相熟的。
如此一來,衛嬋還是放緩了語氣,好心囑咐她道:“以前的事,我已經不記得了。若謝迎玉威脅你對我做什么,只管聽他的就是,我不需要你保護。無論如何,你先護住自己的命,不要讓我在不知情時背上情債……我不想我恢復記憶后經歷的第一件事,是懊悔害死了你,記住了么?”
衛嬋難得說這么多話,阿枝安靜了一會,點頭:“……是。”
只聽聲音,她尚算鎮定,可黑暗里,卻響起了斷斷續續的壓抑抽泣聲。
——盡管不清楚二人之間的過往,又并非感性之人,衛嬋也還是受她的情緒感染,愣怔了片刻。
待回過神,她默默給那姑娘擦了擦眼淚,拍了拍她的肩:“去吧,路上小心。”
“……嗯。”
那姑娘吸吸鼻子,什么也沒再說,轉身輕手輕腳地出了門。見衛嬋跟過來,她擺了擺手,示意衛嬋不必送她。
衛嬋沒有理會,安靜目送那單薄的身影轉過游廊,消失在夜色中。
她在門邊站了一會,直到察覺寒意,才重新回屋,帶著心事躺下。
……
一夜渾渾噩噩,半夢半醒,好不容易捱到天蒙蒙亮,衛嬋起身,早早便出了門。
陸青升似是變了個人一般,既不抱怨,也不嘮叨,只困困地在衛嬋腦子里打哈欠。
而眾所周知,打哈欠是會傳染的。
遭受波及的衛嬋在接連打了兩個哈欠后,忍不住出聲:“困了就睡。現下又用不到你。”
對方嘴硬:“我不困。”
“怎么?怕我趁你睡著,將你賣給煉魂的術士?”
“嗯。”
衛嬋嘲諷他:“就你這般無精打采,虛弱不堪的魂魄,怕是賣不上什么好價錢。”
“那可未必,”陸青升的聲音懶懶的,字倒是咬得清楚,“魂魄貴賤,未必只看精力充沛與否。”
“看什么你都賣不了好價錢……杞人憂天。”
“……”
這話說完,陸青升又消失了。
過了好久,他才再次開口:“你這人真是奇怪……對一個竭力算計你的人那般寬容親近,對我卻如此苛刻。”
衛嬋坦然道:“我想對誰親近就對誰親近,想對誰寬容就對誰寬容。”
“可你這樣不對。”
“哪里不對?”
“我好歹幫過你,你這般偏袒他,于我不公平。”
“……”
衛嬋沒忍住笑:“首先,我偏袒他,只是垂涎他的美色,有意讓著他……而你一縷孤魂,既不能觀賞,又不能給我輕薄,我借你身體還魂,你幫我排憂解難,我們兩清,我為何還要偏袒你?”
陸青升話音一滯:“我……”
“還有,”衛嬋打斷他的話,好奇道,“若我沒有聽錯,你這話里……”
她停下,琢磨了個合適的說法出來:“似乎有些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