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定下得倉促,甚至有些荒唐。我把店門一鎖,掛上“東主有事,歇業半月”的木頭牌子,就跟陳教授他們走了。隊伍規模比我想象的要小,算上我,一共才六個人。
陳教授自然是核心,也是發起人。那個短發干練的女學生林筱,是他的得力助手,專業功底扎實,負責文物初步鑒定和記錄,看我的眼神總帶著審視,大概覺得我這個“關系戶”是個累贅。還有一個叫趙大雷的,是隊里的安全顧問,退役兵出身,皮膚黝黑,話不多,但眼神銳利得像鷹,一身結實的肌肉把野外作業服撐得鼓鼓囊囊,主要負責設備和大家的安全。另外兩個是男生,一個叫王胖,人如其名,圓滾滾的,是隊里的技術員,負責無人機航拍、三維建模這些高科技玩意兒,性格活絡;另一個叫李淼,瘦高個,戴副黑框眼鏡,沉默寡言,是地質與環境分析專業的。
我們的目的地是黔東南深處,一片地圖上都標注得模糊的原始山區。據陳教授說,那帛書上的地形圖經過比對和艱難破譯,指向了那里的一片喀斯特地貌區域,被稱為“葬星嶺”,光聽這名字就讓人心里發毛。
一路上,王胖試圖活躍氣氛,插科打諢,李淼則一直捧著本專業書看,偶爾抬頭推推眼鏡。趙大雷大部分時間在檢查裝備,或者警惕地觀察四周。林筱偶爾會和陳教授低聲討論些學術問題,用的詞我都聽不懂。而我,大部分時間都靠在車窗上,看著外面飛速倒退的、越來越荒涼的景色,胸口那本《靈武天書》的存在感,從未如此強烈。它像一塊冰,又像一塊烙鐵,貼在我的心口。
顛簸了兩天,換了各種交通工具,最后甚至徒步了大半天,我們才抵達了預定區域。這里群山連綿,植被茂密得幾乎不見天日,空氣潮濕悶熱,帶著一股腐殖質和泥土混合的氣味。
根據帛書提示和陳教授帶來的另一份我祖父筆記的殘頁對照,我們在一片背陰的、布滿藤蔓和苔蘚的懸崖下,找到了一條極其隱蔽的裂縫。那裂縫僅容一人側身通過,里面黑黢黢的,往外滲著陰冷的風。
“就是這里了。”陳教授用手電照著裂縫內部,聲音帶著壓抑的興奮,“入口處的巖壁有人工開鑿后又被自然力侵蝕的痕跡,年代非常久遠。”
趙大雷打頭陣,確認初步安全后,我們依次魚貫而入。裂縫初極狹,才通人,復行數十步,豁然開朗……不,并沒有開朗,只是空間變大了些,一條明顯由人工開鑿的、向下傾斜的墓道出現在眼前。墓道墻壁是粗糙的巖石,上面覆蓋著厚厚的、墨綠色的苔蘚,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濃郁的土腥味和某種難以形容的、陳舊的氣息。
手電光柱在黑暗中晃動,切割出有限的光明。墓道很深,一直向下,仿佛通往地心。腳步聲在空曠的通道里回蕩,顯得格外清晰,又格外瘆人。
“保持警惕,注意腳下和頭頂。”趙大雷低沉的聲音在前面響起。
我走在中間,前面是林筱,后面是王胖。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越往里走,我越覺得胸口發悶,那本貼身藏著的《靈武天書》,似乎又開始隱隱散發那種微弱的、冰涼的搏動感。我忍不住伸手隔著衣服按了按它。
“怎么了?”前面的林筱似乎察覺到我的小動作,回頭瞥了我一眼,手電光映照下,她的眼神依舊清冷。
“沒……沒什么,有點氣悶。”我含糊道。
就在這時,走在我側后方的李淼,那個一直沉默寡言的地質生,突然停下了腳步,發出了一聲極輕的、像是抽氣又像是嗚咽的聲音。
“李淼?”王胖在他后面,用手電照了他一下。
光線掠過李淼的臉,我看到他的表情極其怪異。眼睛瞪得極大,瞳孔卻縮得很小,直勾勾地盯著前方黑暗的墓道深處,臉上沒有任何血色,嘴巴微微張著,涎水從嘴角不受控制地流下來。
“他不對勁!”王胖喊了一聲。
所有人都停了下來,手電光瞬間集中到李淼身上。
陳教授快步走過來:“李淼?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李淼對陳教授的呼喚毫無反應,他的身體開始輕微地顫抖,喉嚨里發出“嗬嗬”的、像是被扼住脖子的聲音。突然,他猛地抬起雙手,不是攻擊別人,而是猛地抓向自己的臉頰!
指甲劃過皮膚,留下幾道清晰的血痕。但他似乎感覺不到疼痛,反而像是被什么無形的東西操控著,猛地轉向一側的墓壁,像個瘋子一樣,用盡全身的力氣,將十根手指狠狠地摳進了墻壁上濕滑厚實的苔蘚里!
“攔住他!”趙大雷低喝一聲,就要上前。
但已經晚了。李淼的力氣大得驚人,手指硬生生摳進了苔蘚下的泥土和巖石縫隙,發出令人牙酸的“沙沙”聲。他一邊摳挖,一邊用一種扭曲的、完全不似他原本聲音的尖利語調,反復嘶吼著幾個模糊的音節。
我們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一時間竟忘了動作。
只見李淼用指甲,在布滿苔蘚的濕滑墻壁上,硬生生劃出了四個歪歪扭扭、卻清晰可辨的大字!那字體古老而詭異,是篆書!
我認得那四個字——靈武通天!
和我家那本破書封面上的四個字,一模一樣!
刻完這四個字,李淼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氣,身體一軟,直接癱倒在地,昏死過去,只有胸膛還在微弱地起伏。
墓道里死一般寂靜。只有幾道手電光柱,顫抖著聚焦在那四個仿佛帶著詛咒的篆字上,以及地上不省人事的李淼。
王胖嚇得臉都白了,結結巴巴地說:“他……他中邪了?”
趙大雷迅速檢查了一下李淼的生命體征,沉聲道:“生命體征穩定,但昏迷不醒。”
林筱臉色發白,緊緊抿著嘴唇,看向陳教授。
陳教授沒有立刻去看李淼,而是死死地盯著墻上那四個字,臉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凈凈,嘴唇哆嗦著,喃喃道:“靈武通天……真的是……天書反噬……”
他猛地轉過頭,目光如電,直射向我,那眼神里充滿了震驚、求證,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我祖父的筆記里提到過……非靈武傳承者,妄動與天書關聯過密之物,或踏入特定禁地,可能會引發難以預料的反噬……輕則癲狂,重則喪命……”陳教授的聲音干澀,“他刻下這四個字……是警告,還是……”
我站在原地,渾身冰涼,手腳發麻。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跳動,撞擊著胸前那本薄薄的書冊。
天書反噬?
我猛地想起帛書在我店里時那詭異的感應,想起這一路上天書那若有若無的搏動……是因為我帶著它進來了嗎?是我……間接害了李淼?
不,不對。
陳教授的話在我腦子里炸開——“非靈武傳承者”……
我下意識地再次摸了一下胸口的天書,冰涼的觸感讓我混亂的思緒稍微清晰了一點。我抬起頭,目光緩緩掃過墓道里剩下的每一個人。
陳教授臉上是毫不掩飾的驚懼與擔憂。林筱緊挨著教授,眼神里除了后怕,還有深深的疑慮。趙大雷半蹲在李淼身邊,警惕地觀察著四周環境,表情凝重。王胖則是一臉的驚魂未定,看看墻上的字,又看看地上的李淼,手足無措。
每個人看起來都那么正常,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詭異事件嚇到了。
但是……如果陳教授說的是真的,“非靈武傳承者”才會被反噬,那么,為什么我沒事?我只是覺得氣悶,天書有所感應,但我神志清醒。
除非……
我貼身藏著《靈武天書》,我算是……“靈武傳承者”?所以這反噬影響不到我?
那么,引發反噬的“妄動關聯之物”或者“特定禁地”,是我們一起接觸的帛書和這條墓道。可為什么偏偏是李淼?
是巧合?還是……
一個冰冷的念頭,如同毒蛇般悄無聲息地鉆入我的腦海:
李淼的瘋癲,是意外觸發了某種古老的、我們無法理解的機制?
還是……我們這支小小的隊伍里,有人,根本就不是為考古而來?他或者她,做了什么“妄動”之事,觸發了這恐怖的反噬,而李淼,不幸成了第一個犧牲品?
我的手心,瞬間被冷汗浸透。
這黑暗的墓道,仿佛一下子變得危機四伏。那四個血淋淋的“靈武通天”大字,像四只冰冷的眼睛,在黑暗中嘲弄地注視著我們每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