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敵人鐵板一塊,就怕我方是被分化成好幾塊。
楊宗謹面臨的局面看上去沒有貍貓換太子時期的兇險,但是艱難程度過之。
到底是誰下令炸開豐樂堰?
絕對不可能是已成死鬼的豐樂縣令,那又是誰呢?
楊宗謹待在書房里,認真看著《廬州地方志》,前段時間剛從一位書店商人手里買了過來,一直沒得及看完。
現在終于有點時間,繼續探討那個姓唐的家族。
然而,翻遍全書都沒看到半點影子。
楊宗謹懷疑自己買了本假書。
李媗之用很肯定的口氣,說道:“夫君你上當了,整本書看上去很新。一看就是書商故意掐頭去尾,只留一些無傷大雅的內容糊弄你。”
“你早發現有問題,干嘛不提醒我。”楊宗謹有些郁悶。
“我曾經說過這本書太新,你怎么說我來著,現在反倒怪我不提醒你。”李媗之嬌嗔道。
楊宗謹回憶起前幾天的事情,自己買到這本書,李媗之的確是提醒過,可惜當時自己被豬油蒙了心,只認為是自己太幸運,完全沒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想到這里,楊宗謹當即站起身來,作揖道:“夫人,為夫知道錯了。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諒為夫這一回吧,下次一定聽夫人的話。”
李媗之聽了,不禁莞爾:“別在這里耍貧嘴。”接著提醒道:“從大胡子師爺被抓算起,已經過去了三天。夫君為什么不出去繼續探查?”
楊宗謹脫口而出:“敵不動,我不動。”
在過去的三天時間里,一直沒有人找上門來要人。更沒有行蹤可疑的人在宅院附近徘徊,讓人不禁起疑。
敵人可真的是沉得住氣。
然而,李媗之觀察楊宗謹的臉色,似乎一點都不為這件事感到著急。
李媗之認為有必要提醒一件事:“再過一段時間,朝廷的救濟糧就要運抵廬州。如果這里面出現問題,夫君你可有推卸不掉的責任。”
“夫人該不會真的認為有救濟糧到廬州吧?”楊宗謹反問道。
李媗之一怔,繼而緊張地問:“夫君這話是什么意思?”
“如果我把自己當做是幕后黑手,想要整治我最好的辦法你猜是什么?”楊宗謹繼續問道。
李媗之仔細一想,猛然發現答案只有一個,救濟糧。
常平倉作為宋太宗淳化三年所設,各州按照人口的多少,留下一部分原本上貢的錢糧充作本錢。每年夏秋之交,谷物價格不高時,就出錢收購存儲。遇到谷物市價很貴的時候就出售谷物,用來平衡市價。而到了大災之年,常平倉就會按照州府上報情況,得到朝廷批準后,從附近受災較輕的州郡運糧過來充盈糧庫。然后發放救濟糧,為百姓續上一條命。
這樣的安排初心是好的,結果被人念歪了經。由于三司的兵馬被經常拖欠軍餉,常平倉被經常挪動充軍費,朝廷對此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楊宗謹道:“如果我所料不錯,這次的救濟糧多半是有名無實。運了過來之后,當著我的面放進糧倉。再來一手徹查糧庫,大義凜然。等到數目對不上,就上報朝廷參我玩忽職守。”
“夫君既然什么都知道,卻為什么不動手?”李媗之好奇的問道。
“我在等他出手!”楊宗謹神秘一笑。
又過了幾日,提舉常平司忽然派人前來通知楊宗謹說,朝廷撥發的賑災糧已經運抵廬州南加倉,請楊宗謹前往監督查驗。
李媗之一聽,暗暗佩服楊宗謹有遠見。于是更加好奇楊宗謹下一步該怎么走,遂央著楊宗謹要一起去看一看。
楊宗謹起初不同意,耐不住李媗之軟磨硬泡,只好同意。
李媗之已要求去,趙福霖自然要跟著。
就這樣她們成了楊宗謹身邊的女扮男裝的護衛,隨著楊宗謹一起沿著寬闊的河邊騎著馬,緩緩而行到南加倉。
滿眼望去,數艘運糧大船停泊在碼頭。桅桿上掛著燈籠,帆前懸掛著紅底大旗,上面寫著“奉旨賑災”四個大字。而在碼頭通往糧船的兩側站著一群吹吹打打的人,據說是很喜慶的曲子。
但在楊宗謹看來,有點瘆得慌。他們用的是嗩吶,那吹起來感覺像……不吉利。
眾人看到楊宗謹抵達,紛紛來相迎。
楊宗謹翻身下馬,一一拜過。
作為提舉常平司的主官,潘中岳無疑是這次運糧的主角。
只見他含威帶怒地審視著眾人,高聲道:“朝廷鴻恩,為廬州百姓生計,特下詔運來救濟糧。我等應該銘記于心,好好奉公辦差。”說完,對著汴梁城的方向作揖。
楊宗謹隨其他官吏也有樣學樣,學著潘中岳對著汴梁城方向行禮。
行完大禮,潘中岳扭頭看向糧船,高聲道:“開運。”
“開運……”船上的水手和準備搬運的挑夫齊聲應和。
潘中岳又看向楊宗謹,笑道:“請楊提刑登船驗糧。”
“好的。”楊宗謹應了一聲,孤身登上其中一艘大船,來到一堆堆積如山的用粗布口袋裝的糧食面前,立住了腳。
這時,有人遞過來一個竹制的查驗器物。只要把一頭刺進粗布口袋,再往外一拉就可以看到一點糧食跟著滑進竹筒里。只需要看竹筒里的糧食,就可以知道糧食的質量。
楊宗謹用這個簡單的辦法連續查了幾袋糧袋,都沒有發現問題。
從船上下來,來到潘中岳面前。
潘中岳道:“大人查的如何?”
“一切沒有問題。”楊宗謹答道。
潘中岳假惺惺的又問道:“要不要再查一次呢?畢竟大人只看過一船糧食,其他船上的糧食還是需要再查。”
楊宗謹當即否決:“百姓等著救濟,我就不在這里橫生枝節。”
“好,大人既然都這樣說,本官也就放心了。”潘中岳話里藏針,充滿了假惺惺的意味。
接著,眾目睽睽之下看著一袋袋糧食被從船上卸下,然后放在馬車上,再一車車托運進南加倉。
南加倉門口有計量官,負責唱喏和記數。
在紅天白日的底下,每個人都很賣力的運送著糧食。
楊宗謹瞄到運糧車馬留下的車轍,臉上流露出詭異的笑容。
潘中岳瞄見,心頭一緊。總覺得楊宗謹要搞事,卻想不到他會如何下手。
在運到差不多的時候,楊宗謹突然叫停。
潘中岳大驚問道:“大人打算干什么?”
“本官要查糧。”楊宗謹答道。
“糧食還沒有入庫,且沒有點算清楚。大人此時查糧,似乎不妥吧。”潘中岳很是不悅。
楊宗謹壓根不理會他的這套說詞,只道:“我奉朝廷之命監督救災糧,這件事豈能輕忽懈怠。倉司大人如果阻攔,請恕我上奏朝廷,言明大人從中作梗。”
潘中岳氣得不輕,叫道:“大人可要想清楚了,不要把路走窄。”
此話一出,惹出眾人議論紛紛,面面相覷。
潘中岳見狀,急忙和顏悅色說道:“本官的意思是大人等糧食全部運進南加倉,再查糧不遲嘛。”
眾人臉色稍微放緩。
楊宗謹卻堅持自己剛才提出的要求:“請大人離開停止運糧,我要查驗糧食。”
潘中岳萬般無奈之下,只好同意。當著這么多人的面違抗帶有欽命的提刑,那可不是一件好事。說不定被哪個言官逮到參一本,那就因小失大。
“好!大人請吧。”潘中岳最終做出讓步。
楊宗謹當即帶著李媗之和趙福霖直撲南加倉門口,正當所有人以為他們要進去查的時候,卻聽到這樣一段奇怪的命令。
“傳我的命令,所有府庫一律封存,兩天后開啟。在這期間,一兵一卒不得離開自己的崗位。沒有運進南加倉的糧食,一律送到附近的平信倉。”
楊宗謹這道命令,讓所有人都摸不著頭腦。
要查糧的是他,現在卻說不查糧,而是把糧食分開存儲。
別說底下那些挑夫傻了眼,就是潘中岳也被楊宗謹這番操作給弄蒙了。
潘中岳正要開口,卻被楊宗謹搶先道:“大人,我是負責這次賑災的事情。出了事情,我負責到底。”
這才堵住潘中岳的嘴,氣得他吹胡子瞪眼睛,就是拿楊宗謹沒有辦法。
在回家的路上,憋了很久的趙福霖不解的問道:“楊宗謹你這是什么做法?我怎么完全沒看懂。”
李媗之卻笑出了聲,心里滿是對楊宗謹的佩服。
趙福霖不解其意,急忙問李媗之。
李媗之笑道:“楊宗謹這是故意打亂他們的部署,讓他們沒辦法作假。”
“作假?”趙福霖完全不相信,“這怎可能!”
李媗之道:“你難道沒發現那些車轍印很是奇怪,每一車的谷子重量幾乎相近。可是一車車碾壓地面卻形成不同深淺的車轍痕,說明車上的糧食有問題。”
趙福霖追問道:“既然認為有問題,那么干嘛不卸下來看。”
“這就是楊宗謹的誘敵之計,等他們把糧食運了一大部分放在倉庫。那么就可以封閉糧庫,讓對手無法再按照原先計劃的把每個該放在何處的糧食放好。完全打亂了他們的部署。”李媗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