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苴咩城外、大山深處,原本的小雨,卻忽然變得急促起來。唰唰的雨水打在樹葉子上面,響起滴滴答答的聲音。
楊宗謹和段鵬飛打著油傘,循著若有若無的啰響,進入了一片更加望不到盡頭的山林。
真是剛翻過了一座山,又來一座山,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段鵬飛似乎很熟悉這一帶地形地貌,早就做好了充分的準備。他走在前面,手里拎著燈籠,照亮前進的道路,領著楊宗謹在羊腸小道上走著。
楊宗謹盡管滿心疑惑,還是很有耐心的跟著段鵬飛,在雨中艱難的前行。
忽然,“轟隆”一聲,一道閃電劈下來。借著轉瞬即逝的亮光,楊宗謹看到了極其恐怖的一幕。
黑暗中,一隊穿著黑大褂的“人”,在雨中一蹦一跳的前行。每個頭上頂著一頂草帽,臉黑黑的,額頭上還貼著金黃的符咒。
這隊“人”的前面,一個戴著斗笠,身披蓑衣的老婆婆,形容枯槁,一手拿著敲鑼用的木棍,一手拿著燈籠和銅鑼。每走幾步路,就敲一下。
隨著敲鑼的聲音,她身后的“人”就會跟著往前跳一下。每走幾步路,老婆婆又會甩一些紙錢鋪路。
老婆婆嘴里振振有詞:“陽間有陽關道,陰間有獨木橋,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生人勿近,諸神退散。”
雖然那些“人”沒有像電影里表現出的那樣往前抬著手,卻已經把核心意思表現出來。
“這……這怎么可能!”楊宗謹狠狠的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竟然感覺到疼,那就意味著自己不是做夢。
“我說過,你最好有心理準備!”段鵬飛說著話,把手里的燈籠弄滅了。
“天啊!”楊宗謹嚇得魂飛魄散,原本還有點亮光讓他感受到光明,如今只剩黑暗。
他轉身就跑,恨不得再多長出兩條腿,讓自己跑得更快一些。
“哎呀,你別跑!”段鵬飛一聲驚呼,卻已經太遲了。
聽到銅鑼突然發出一陣陣急促的響聲,緊跟著老婆婆身后的“人”忽然活了過來,竟然一蹦一跳朝著楊宗謹撲了過去。
楊宗謹這輩子只被狗子像這樣追過,只覺得腦后是巨大的危險,雙腿有使不盡的力氣拼命的奔跑。
然而,因為天黑路滑,楊宗謹不小心一腳踩空,整個人跌在地上。從泥濘里掙扎著站起來的時候,那些“人”也已經圍了過來。
出于本能反應,楊宗謹也不管這些“人”是死是活,就是一腳踹在其中一個人的身上。
“哎喲!”楊宗謹感覺自己踢在鐵板上,非但沒有把對方踹飛,自己反而一屁股坐在了泥地里。
“阿婆!”段鵬飛此時也是一邊大叫著,一邊趕了過來。
楊宗謹又掙扎起來,一拳打在對方的胸膛部位,頓時痛得要死:“哎喲,真不是人。”
“臭小子,你居然敢傷害我的「顧客」,簡直是在找死!”老婆婆異常不滿。
“阿婆,請別傷害他。”段鵬飛橫在楊宗謹身前,替他向老婆婆求情。
老婆婆一聽,手里的銅鑼停了下來,原本還在向楊宗謹緩慢靠近的“人”,在這一瞬間停了下來。
“孫兒,你這是……”老婆婆看到突然出現在面前的段鵬飛,枯瘦的臉龐露出驚訝的神情。
驚魂未定的楊宗謹,瞬間明白了他們之間的關系,也明白了另外一些事。
“阿婆……”段鵬飛張開的雙手放下,朝著老婆婆走了過去。
“孫兒,你又胡鬧什么!“老婆婆生氣的呵斥道。
段鵬飛行了當地的禮,說道:“這個人與孫兒交好,他想要找您問件事。孫兒本來只想嚇一下他,誰知他會亂來。”
“嚇我?”楊宗謹終于意識到自己雙腿幾乎無力,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想起剛才事情發生的情形,自己確實被嚇得不輕。
此時,老婆婆借著燈籠的暗光,終于看清楚楊宗謹的模樣,竟是昨夜在小巷遇到的小伙子。
“是你……”老婆婆驚訝的說道。
楊宗謹見她認出自己,趕緊從地上艱難的站了起來,穿過佇立的“人”,走到她身邊,學段鵬飛剛才的動作,向老婆婆行了個禮。
老婆婆一眼看出楊宗謹是外來人,沒好氣地說道:“你并非本地人!”
“正是,我是來這里販貨的商人。”楊宗謹知道段鵬飛輕而易舉看出自己不是本地人,老婆婆肯定也能,索性坦率的承認。
“你也不是商人!”老婆婆冷哼一聲,沒好氣的說道。
楊宗謹尷尬的笑了笑,不想就這個問題繼續說下去,于是轉移話題道:“昨夜,老人家給晚輩出了一個大謎語。晚輩天資愚笨,實在猜不出謎底,所以特來請教。”
話剛說完,楊宗謹按照中原禮儀向老婆婆叉手行禮。
老婆婆聽罷,仰天長嘆:“天意,天意!”
連續兩聲“天意”,弄得楊宗謹不解,扭頭看向段鵬飛。
段鵬飛把手一攤,意思是他也不知道。
“你跟我來吧。”老婆婆敲著鑼,拿著原地不動的“人”又活了過來,跟在她的身后,一蹦一跳的移動。
楊宗謹佇立在原地,心里害怕極了。在段鵬飛的攛掇下,這才振作精神,遠遠的跟在老婆婆的后面。
在雷電交加、風雨大作的夜里,他們一行人穿梭在密林里的羊腸小道,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
不過,因為剛才跑的太急,手里的油傘也已經弄丟了。楊宗謹只能淋著大雨,走在整個隊伍的最后面。
段鵬飛則打著傘,悠閑的走在前面。
“叫你不跑,你還不信。”段鵬飛回頭看見楊宗謹狼狽的樣子,不禁笑了起來。
“你是知道底細,當然不怕。我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沒被嚇死已經算是不錯了。”楊宗謹為自己辯解。
“好吧,算你有理。不過,我再提醒你,待會兒千萬別像剛才那樣,記住了嗎?”
“記住了。”
楊宗謹心里一團糟,總覺得這事兒有些怪怪的,就是品不出哪里怪。
經過一番艱難的跋涉,終于在他們面前出現了一所院子。正對著院門的是茅草屋,左右兩側是很寬敞的屋子。
走在最前面的老婆婆,拿出一個鈴鐺鐺鐺的搖著,那些“人”好像是收到指令,一個個蹦進了右面的房子里,站成一排。
這些“人”身上滿是泥水,老婆婆拿出一塊干布給他們擦。
“我們先進屋吧。”段鵬飛招呼楊宗謹到正屋里坐。
“多謝。”楊宗謹又瞥了眼那些“人”,轉身進了屋。
正屋外表簡陋,里面卻是干凈整潔。桌椅板凳也是一塵不染,飲茶器具更是清潔衛生。
段鵬飛點亮了油燈,一邊用茶具為楊宗謹斟茶,一邊說道:“你在這里等我,我拿套干凈的衣裳給你穿。”
“有勞了。”楊宗謹抱拳謝道。
“嗐,小事一樁。”段鵬飛轉身進了屋里右面的門,撩起門簾,走了進去。
楊宗謹則站起身來,走到窗戶邊,透過窗戶的縫隙,看到了極其恐怖的一幕。每個人都光著身子被老婆婆擦拭,而身上竟然都有不同程度的尸斑。
“難道他們是真的‘死人’,不是作假。”楊宗謹心里泛起恐懼。
就在這時,有人站在身后,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誰!”楊宗謹猛然地回頭一看,原來是段鵬飛。他換了身衣服,沒了剛才青年文士的風采卻多了幾分鄉土氣息。
段鵬飛卻像是知道楊宗謹看到什么,微笑的說道:“我說過,你不要害怕。”
楊宗謹苦笑著搖頭,不知該說什么話比較合適。
“給,趕緊換上。”段鵬飛遞給楊宗謹一套當地人穿的服飾,短衣短袖、外加裹頭用的干毛巾。
“多謝。”楊宗謹進了段鵬飛剛才換衣服的屋子,把段鵬飛給他的衣服全部換上,然后走了出來。
“你聽說過趕尸嗎?”段鵬飛問道。
“聽過。”楊宗謹苦笑道,“今天居然還見識到了。”
段鵬飛笑道:“民間傳說和現實之間,總是這樣的巧合。”
“你……也會趕尸嗎?”
“不會。我奶奶說,這些技巧沒有天份是學不來的。”
“天份?”
“就是和天地人神鬼溝通的能力,我奶奶就有那種神奇的能力,而我只不過是非常普通的販夫走卒。”
“那真是很神奇的本領,天下之大,果然是無奇不有。”
楊宗謹作為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心里自然是不信這些話。但也沒有糾正,而是很自然的夸贊,同時在心里留下小小的疑問。
“呲”的一聲,正門被推開,老婆婆從外面走了進來。
楊宗謹趕緊退到一旁,心里對于這位老人懷有敬畏之心。
“這里沒有外人,你隨便坐吧。”老婆婆把一條板凳推到楊宗謹面前。
“多謝,老人家。”楊宗謹道謝過后,在板凳上坐了下來。
這時,老婆婆脫去身上的蓑衣和斗笠,神情疲憊的坐在桌子一側,接過段鵬飛遞來的茶杯,喝了口茶。
“你要找的那個女孩,老身見過。”老婆婆說話的語氣很平淡。
楊宗謹聽來,卻是猶如晴天霹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