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夷簡一見夫人馬氏進來,暴躁地嚷嚷著:“讓你歇著去,你就去,我說沒事兒就沒事兒,我死不了……”
馬氏像沒聽見一樣,繼續走到榻前。
呂夷簡更火了:“不跟李迪見個分曉,我不會死的!”
馬氏挨了罵,不急不躁:“誰說你會死的?天亮了,您還得去上朝呢。”說完,她笑呵呵地看著呂夷簡。
“笑什么笑……你還笑。”呂夷簡嘴上雖這么說,可他心里卻十分喜愛這個媳婦。
因為馬氏不光知書達理、有德有行,而且還把呂府上上下下打理得井井有條,凡事不用他操心,他覺得馬氏很貼心。
“老頭子,你也真是的。一大把年紀了,還學小年輕在外面和別人爭。你是什么身體狀況,李相公是什么身體狀況。”輪到馬氏數落他的不是。
呂夷簡笑了:“我這不是平安回來了嘛。夫人,給我弄碗羊肉湯,我得補補。”
馬氏無奈地笑了:“羊肉湯在鍋里熬著呢,一會兒就好。”
呂夷簡滿意的點頭。
馬氏坐過來,幫他掖了掖披風。
她見呂夷簡還是發冷,招手讓丫鬟把炭火盆搬到他身邊。
呂夷簡烤了一會兒火,有了些精神,問馬氏:“這一白天,你聽到外面都在傳言什么呢?”
“流言滿天飛,尤其是你不在的點時間,京城都在傳,說是李迪之所以被召回,是要打算接替你的位置。”
“就這些?”
“后來又聽坊間風傳,你好好的活著回去了,還處理完政務,真是鐵打的身子。”
呂夷簡被逗笑了:“嘿嘿,夫人覺得我是鐵打的嗎?”
馬氏輕輕地拍了他一下,笑著說:“你這一回來,又咳嗽又發燒,我能不信嗎?”
呂夷簡不高興了,變了臉:“這純粹是胡扯。”
馬氏卻認真起來:“老頭子,你這次遇刺,你說,會不會是李迪派人干的?他這次回來可是有備而來。他的盟友王曾,剛被你貶出京城,龐太師也去了江南視察,八賢王出使大遼,京中一時為你馬首是瞻,這可是讓很多人嫉妒到眼紅。”
呂夷簡苦笑一下:“你分析的后半段在理,前半段不對。我與李迪雖然是敵人,但是都沒有到你死我活的程度。雖然我和李迪政見不同,但他是一個君子,我相信這事兒不是他干的。”
“那可就麻煩了。有人想,渾水摸魚!”馬氏擔憂地說。
“這是肯定的。曹樞密使被貶房州,半路上卻突然自殺。他真正的死亡原因,眾說紛紜,但肯定少不了有人從中作梗。目的是激發帝黨的反撲和后黨的對立,攪亂整個朝局。”
呂夷簡雖然有傷在身,腦子時而不清醒,但是分析問題,依舊一針見血。
馬氏點頭:“聽說李迪的女婿楊宗謹即將抵京,他作為京畿路提點刑獄公事,肯定要徹查曹利用謀反和自殺一案。”
“我見過楊宗謹,是一個外圓內方的優秀青年。他能抵京,對我們來說,無疑是一件好事。”呂夷簡心中說不出的擔心。
因為以幕后黑手的不擇手段,連他這樣的朝中要員都敢行刺,楊宗謹也需小心。
呂夷簡能想得到的事,李迪自然也想得到。
李迪派自己的兒子李柬之,親自前往迎接楊宗謹及李媗之等一行人。
他沿官道趕來的時候,李媗之正帶人沿河尋找楊宗謹。
河灘上到處是爆炸留下的痕跡,訴說著當時的慘烈。
李柬之氣急敗壞地罵道:“廢物,都是廢物!你們這么大一群人,居然連我妹夫都護不住,還有臉活著?”揚起鞭子,作勢要打那些奴仆。
伙計們眼看著自己要挨了鞭子,嚇得趕緊跪到了地上,驚恐不安。
李媗之趕緊上前,一把從哥哥手里奪過鞭子,扔在了地上。流淚道:“當時,事發突然,我都沒反應過來,他們能有什么辦法。”說罷,流淚不止。
“妹妹呀,妹夫沒了,叫我們怎么跟父親交代啊。”李柬之蹲下身去,抽泣起來。
“交代,交代……你心里只想著交代,死的可是我的丈夫。”李媗之生氣了。
李柬之站起身來,哭喪著臉:“哎呀,我的親妹啊。咱倆就別擱這兒互掐,還是趕緊找到妹夫要緊。”
李媗之也著急:“我也想找啊,但是……”她望著川流不息的長河,不知該從何處找起。
董秋荻撿起地上的鞭子,雙手遞到李柬之面前。她含淚道:“兄長,我們是遭了人家的暗算,也不知道咱得罪了什么人,竟然對我們下毒手。”
“爆炸的時候,看到對面的人了嗎?”李柬之不假思索的問道,并從董秋荻手里接過鞭子。
“轟的一聲,全是煙啊土啊的,我們當時都蒙了,什么也沒看到。尤其是當時馬隊剛過石拱橋,正在整理隊伍。夫君看那座橋有點小,擔心全上橋不安全,就讓我們先行一步,他等我們都過了,他才過來。”
董秋荻雖然心底和李媗之一樣的悲痛,但是她到底是闖江湖的,關鍵時刻要比李媗之穩得住。
“你們怎么會走這座橋?官道上那么多橋不走!”李柬之不解的問道。
“還不是瘟疫鬧得。望興村整個村沒了,他剛好從里面經過。于是和我們一起自覺地找個村子隔離,直到今天隔離期滿,才準備趕回汴梁。”董秋荻簡略解釋道。
“瘟疫……我明白了,他們就是沖著妹夫來的。所有的線路都在兇手的策劃中,好深沉的計策。”李柬之想明白,就吩咐李媗之:“妹妹,你先帶著一家老小回汴梁。我和楊宗成去找妹夫,就是把這條河翻過來,也得把妹夫找回來!”
李媗之本來想留下來跟他們一起找,但是想到楊宗謹留下的幾個孩子,還有這么大一家子需要她,便忍痛點頭。
這時,董秋荻站出來:“這一帶,我雖說不是很熟,也算了解。就讓我留下來,陪你們一起去找吧。”
李柬之看了眼一臉焦急的董秋荻,同意道:“也好。咱們速去速回。楊宗成就不用跟著,護送一家老小回京。”
董秋荻和李媗之、朱茜說了幾句,朱茜剛才一直在安撫幾個孩子,沒在這里。
又和自己的孩子道別,董秋荻跟著李柬之翻身上馬,沿著河流繼續尋找。
李媗之目送他們的背影在眼里消失不見,便忍痛帶著隊伍,繼續回京。
董秋荻和李柬之帶著李柬之前面帶來的家丁沿著河找了好幾個時辰,仍然沒有發現楊宗謹的影子。
李柬之有些心灰意冷,坐在馬背上,用鞭子柄不斷地敲著自己的腦袋,思索著。
董秋荻看見李柬之把自己的腦門子敲紅了一片,心疼道:“李家兄長,你那兒又不是馬屁股,你抽它干嗎呀,不疼啊!”
李柬之抬頭看了看滿臉喪氣的剛珠,嘆息道:“呂夷簡這老東西,機關算盡,步步為營啊。”
“你越說,我越不明白了。”聽李柬之居然不稱呼呂夷簡為“呂相公”,而是改口稱呼“老東西”,如此巨大的轉變,讓她有些摸不著頭腦。
“董夫人,你想想,我父親被突然從外地召回,觸動了誰的利益。是呂夷簡啊,他平素里獨斷獨行,滿朝皆知。陛下就是不希望他這樣,才召回我父親。結果,我父親在回來的路上,曹樞密使又被查出什么謀反,然后被貶途中自殺了。這樁樁件件,他呂夷簡難逃干系。”
“呂相公?他會做這么多的安排!又陰險又毒辣。可我聽師父說,呂相公雖然為人霸道,但也是社稷之臣。還不止于此啊。”董秋荻不信。
“你們一直在潁州,汴梁的事兒,你不知道。呂夷簡前腳趕走王曾相公,接著就來了曹樞密使,這曹樞密使突然被告謀反,現在又是妹夫。世間哪有這么巧的事,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搗鬼。即使不是呂夷簡,也絕對和他有關。”
董秋荻開竅了:“呂相公并不是殺我夫君,而是要阻止他進京,調查曹利用這樁謀反案。”
李柬之點了點頭:“妹夫斷案如神,一定會查清楚個中陰謀。為了阻止他,呂夷簡才下此毒手。”
董秋荻倒吸一口涼氣。
當年的“貍貓換太子案”,她可是親歷者。那是一場非常殘酷的斗爭,最后死了不少的人。其中就包括襄陽王的兒子,死的尸骨無存。
“我聽說曹利用是因為他侄子的緣故,曹汭擔任趙州兵馬監押的時候,犯下種種不法行為。牽連到他,所以被貶的。”董秋荻還是不敢相信,最后確認一遍。
“那是朝廷對外的說詞。曹樞密使好歹是有功之臣,他謀反,那不是順帶著打了朝廷的臉面。最后還是陛下力排眾議,不肯治曹樞密使死罪,他才幸免于難。”
“原來如此。”
一名伙計從遠處跑來,大聲地喊著:“大少爺,大少爺……我找到……少爺啦,找到少爺啦。”
李柬之激靈一下從馬上直起身子,高興的問道:“少爺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