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未散，混雜著沼澤特有的腐殖氣味，沉甸甸地壓在廢棄的墟市上空。

說是墟市，其實不過是一片相對平整、四周散落著巨大風(fēng)化黑石的洼地。幾處殘破的、用獸皮和枯木勉強搭起的棚子下，零星有些身影在活動，交易聲低啞而短促，完成便迅速分開，彼此戒備。這里比鎮(zhèn)中心的鬼市更加簡陋，也更加危險，是真正底層修士和亡命徒聚集之地。

陸塵裹著一件在途中從一具無名尸身上扒下的、帶著干涸血漬的破爛斗篷，帽檐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面容。他收斂氣息，將修為維持在剛?cè)霟挌舛幼笥业哪樱煸谙∠±娜肆髦校抗饪此齐S意地掃過那些攤位和來往之人。

青蕪給的地圖被他牢記在心，那幾個標(biāo)記為“影煞”暗樁的位置，如同無形的針刺，提醒著他周圍的危險。他并未直接去探查，那無異于打草驚蛇。當(dāng)務(wù)之急，是獲取一些必備的物資，并嘗試打探消息。

他的目光在一個售賣各種殘缺法器、礦石的攤位前停留。攤主是個獨眼老者，臉上有一道猙獰的疤痕，氣息在煉氣四層左右，正叼著一根草莖，瞇著僅剩的那只眼睛打量著過往行人。

陸塵走上前，蹲下身，拿起一塊品相尚可、但靈氣流失嚴(yán)重的“黑鐵石”掂量著，沙啞著嗓子問道：“這個，怎么換？”

獨眼老者瞥了他一眼，懶洋洋地道：“三塊下品靈石，或者等值的丹藥、材料。”

陸塵放下黑鐵石，又拿起旁邊一柄刃口布滿缺口的短刀：“這個呢？”

“五塊。”

陸塵搖了搖頭，做出嫌貴的樣子，卻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看似隨意地低聲道：“老哥，打聽個事。聽說前幾日，‘影煞’的人好像在這附近栽了跟頭？”

獨眼老者獨眼猛地睜開一絲縫隙，精光一閃而逝，隨即又恢復(fù)那副懶散模樣，嗤笑一聲：“‘影煞’栽跟頭？小子，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在這黑沼鎮(zhèn)，誰敢動‘影煞’的人？活膩歪了？”

他語氣帶著慣常的不屑，但陸塵的因果之眼卻捕捉到他氣息在那一瞬間的細(xì)微波動，以及他下意識瞟向墟市東北角某個方向的細(xì)微動作。

那里，有一個看起來像是收購獸皮材料的攤位，攤主是個面色蠟黃、一直低著頭的瘦小漢子。

“也是，隨口一問。”陸塵不動聲色，放下短刀，站起身，仿佛只是閑聊失敗，轉(zhuǎn)身走向另一個售賣低階符箓的攤位。

他買了幾張最普通的“驅(qū)邪符”和“輕身符”，花費了兩塊所剩無幾的靈石。在這個過程中，他始終分出一絲心神，留意著東北角那個攤位。

那瘦小漢子看似在整理獸皮，動作緩慢，但陸塵發(fā)現(xiàn)，他的目光偶爾會極其快速地掃過墟市入口和幾個關(guān)鍵位置，像是在放哨。而且，他身上散發(fā)出的能量線條，帶著一股與這墟市格格不入的、刻意壓抑的陰冷感，與之前追殺他的那些殺手有幾分相似。

八成是“影煞”的暗樁之一。陸塵心中斷定。

他沒有打草驚蛇，買完符箓后，便朝著墟市邊緣，一個標(biāo)記在地圖上、售賣各種雜貨和信息的破舊帳篷走去。

帳篷里光線昏暗，堆滿了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從生銹的兵器到發(fā)霉的書籍應(yīng)有盡有。店主是個胖乎乎、笑容可掬的中年人，自稱“包打聽”，修為只有煉氣二層，但一雙小眼睛里卻透著商人的精明。

“這位道友，需要點什么？我老包這里貨品齊全，消息靈通，價格公道！”包打聽熱情地招呼著。

陸塵壓著嗓子，直接問道：“有沒有黑沼鎮(zhèn)近期的風(fēng)聲？比如，有沒有什么新來的、或者特別引人注意的人物？‘影煞’最近有什么動靜？”

包打聽的小眼睛瞇了瞇，臉上的笑容不變：“道友這問題可有點敏感啊。消息嘛，自然是有的，不過這價錢……”

陸塵將最后一塊下品靈石放在桌上。

包打聽看了一眼，笑容淡了些，搖搖頭：“道友，這恐怕不夠。‘影煞’的消息，風(fēng)險大，得加錢。”

陸塵沉默了一下，從懷中取出那柄得自遺跡的半截銹蝕斷劍，放在桌上。“這個，抵消息，夠不夠？”

這斷劍靈性盡失，看起來就是一塊廢鐵。包打聽起初不以為意，但當(dāng)他拿起斷劍，仔細(xì)摩挲其材質(zhì)和上面模糊的紋路時，臉色漸漸變了。他眼中閃過一絲驚疑不定，抬頭深深看了陸塵一眼。

“道友這東西……來歷不簡單啊。”包打聽壓低聲音，“罷了，看在這東西的份上，老包我就冒點風(fēng)險。”

他湊近一些，聲音壓得更低：“‘影煞’最近確實不太平。據(jù)說是折了幾個好手，就在鎮(zhèn)子外圍，死得不明不白。上面震怒，正在暗中排查，特別是對生面孔，盯得很緊。道友若是初來乍到，可得萬分小心。”

他頓了頓，繼續(xù)道：“至于新來的、引人注意的……前幾日，倒是有個穿青衣的姑娘在附近出現(xiàn)過，醫(yī)術(shù)似乎很高明，救過幾個人，但行蹤飄忽，很快就消失了。再就是……聽說‘黑風(fēng)寨’殘部好像和‘影煞’搭上了線，具體不詳。”

青衣姑娘……自然是青蕪。黑風(fēng)寨殘部？陸塵想起之前破廟里殺的那三個劫修，難道是他們？

“還有嗎？”陸塵追問。

包打聽搖了搖頭：“就這些了。道友，聽我一句勸，最近風(fēng)聲緊，沒事少露面。”他將那半截斷劍推回給陸塵，“這東西，老包我不敢收，也收不起。消息就當(dāng)交個朋友，靈石你拿回去，趕緊走吧。”

陸塵看了他一眼，收起斷劍和靈石，不再多言，轉(zhuǎn)身離開了帳篷。

包打聽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帳篷外，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絲凝重。他快步走到帳篷角落，從一個暗格里取出一枚小小的、刻畫著鬼首圖案的黑色玉符，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放了回去，喃喃自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斷劍，沾著上古的因果，麻煩，大麻煩……”

……

陸塵離開墟市，并未走遠(yuǎn)，而是在附近找了一處隱蔽的、可以俯瞰墟市大部分區(qū)域的巖石裂縫藏身。

包打聽的話，印證了他的猜測。“影煞”果然在大力搜捕他，甚至可能和黑風(fēng)寨殘部勾結(jié)。那個東北角的暗樁，必須拔掉，至少要知道他們掌握了多少信息。

他耐心等待著，如同潛伏的獵手。

日落時分，墟市的人逐漸稀少。那個東北角的瘦小漢子也開始收攤。他動作依舊緩慢，但在將最后一張獸皮卷起時，手指極其隱秘地在攤位下方某處按了一下。

一道微不可查的、帶著特定頻率的靈力波動，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悄無聲息地擴散開來。

是在傳遞消息！陸塵眼神一凜。

片刻后，兩個穿著普通、但氣息明顯達到煉氣四層的漢子，從墟市外的霧氣中走來，徑直到了瘦小漢子面前，低聲交談了幾句。瘦小漢子指了指陸塵之前離開的方向，又比劃了幾個手勢。

那兩名漢子點了點頭，目光銳利地掃視了一圈，隨即朝著陸塵之前離開的方位追去。

機會！

陸塵沒有去管那兩名追兵，他的目標(biāo)，是那個落單的暗樁！

他如同幽靈般，借助《地脈牽引術(shù)》對地形的微妙感知和巖石陰影的掩護，悄無聲息地繞到了墟市的另一側(cè)，遠(yuǎn)遠(yuǎn)地吊在那個收拾好東西，正獨自走向墟市外一片枯死樹林的瘦小漢子身后。

瘦小漢子很警惕，不時回頭張望，但陸塵的隱匿術(shù)今非昔比，加上距離足夠遠(yuǎn)，他并未發(fā)現(xiàn)。

進入枯樹林，光線愈發(fā)昏暗。

就在瘦小漢子走到林間一小片空地，似乎松了口氣的瞬間——

陸塵動了！

他并未直接撲上，而是雙手快速掐訣，《地脈牽引術(shù)》全力運轉(zhuǎn)！并非引動大地之力攻擊，而是——輕微地改變了瘦小漢子腳下及周圍一小片區(qū)域的土石結(jié)構(gòu)！

“咔嚓！”

瘦小漢子腳下看似堅實的地面突然塌陷！同時，兩側(cè)幾根看似自然倒伏的枯木，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猛地推動，交叉著向他壓來！

這變故太過突然！瘦小漢子措不及防，驚呼一聲，腳下失衡，身體被枯木撞個正著，狼狽地摔倒在地！

而陸塵，已如鬼魅般出現(xiàn)在他身后，手中長劍冰冷的劍鋒，穩(wěn)穩(wěn)地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別動，也別出聲。”陸塵的聲音冰冷，帶著不容置疑的殺意，“我問，你答。若有半句虛言，死。”

瘦小漢子身體僵硬，感受著脖頸上傳來的刺骨寒意和對方那煉氣三層的靈壓（陸塵稍稍釋放），眼中充滿了驚恐。他毫不懷疑，只要自己稍有異動，立刻就會身首異處。

“你……你是誰？想干什么？”他聲音發(fā)顫。

“你們在找什么人？”陸塵不答反問，劍鋒微微用力。

“是……是一個年輕小子，大概煉氣一二層，可能帶著傷……特征不明顯，但上面下了死命令，活要見人，死要見尸……”瘦小漢子急忙說道。

“為什么找他？他做了什么？”

“我……我不知道具體原因，只聽說是……是壞了上面某位大人的好事，還……還殺了我們幾個兄弟……”

“黑風(fēng)寨的人，是不是和你們聯(lián)手了？”

“是……是的，他們提供了那小子最初出現(xiàn)的一些線索……”

“你們現(xiàn)在掌握了多少他的行蹤？”

“之前……之前在他最后消失的那片沼澤附近，發(fā)現(xiàn)了追蹤印記被觸動的痕跡，但……但很快又?jǐn)嗔恕，F(xiàn)在……現(xiàn)在主要是排查所有生面孔，特別是受傷的……”

陸塵心中稍定，看來對方掌握的信息有限，尤其是青蕪抹去痕跡并帶走他之后，線索就斷了。

“你們在此地的據(jù)點，除了你，還有誰？如何聯(lián)絡(luò)？”陸塵問出了最關(guān)鍵的問題。

瘦小漢子猶豫了一下。

劍鋒立刻切入皮膚，鮮血滲出。

“我說！我說！”他嚇得魂飛魄散，“除了我，還有剛才那兩個去追人的，我們?nèi)齻€是常駐這里的暗樁。上面……上面每隔三天，會有人來收取情報，下次是……是明晚子時，在鎮(zhèn)子南邊的‘腐骨林’入口，以三短一長的夜梟叫聲為號……”

問出了想要的信息，陸塵眼中寒光一閃。

“呃……”

劍鋒劃過，瘦小漢子瞪大了眼睛，捂著喉嚨，軟軟倒下，鮮血染紅了枯葉。

陸塵迅速在他身上摸索了一番，找到幾塊靈石、一些零碎物品和一枚與包打聽那里相似的黑色鬼首玉符。他將尸體拖到一處隱蔽的泥坑掩埋，清理掉周圍的血跡和打斗痕跡。

做完這一切，他站起身，望向鎮(zhèn)子南邊“腐骨林”的方向，眼神冰冷。

明晚子時……

或許，該給“影煞”送一份“大禮”了。

夜色漸濃，枯樹林中，殺意未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