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毒火煉出真金方
云知夏的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半塊藥膏在鑷子尖晃著,暗黃里還凝著未燒盡的薄荷香——那是她特意加的,為了讓傷兵聞著清醒些。
三天,她熬了三個通宵,把野菊花和紫草汁按三比一調和,又摻了半錢龍涎香固色,原想著今早就能分給前營那二十個刀傷潰爛的小子。
“醫(yī)官。”阿灰的聲音帶著哭腔,燒焦的賬冊邊緣還在往下掉黑渣,“止血散燒了十二壇,清創(chuàng)膏只剩這半塊。剩下的藥材里,白芷霉了七成,防風被煙火熏得發(fā)苦……”
云知夏沒接話。
她望著焦黑的藥材庫,火舌舔過的房梁還在滴水,水珠子砸在碎瓷片上,叮咚作響。
這響聲突然讓她想起昨夜——那個被她抱出來的傷兵,右肩的箭傷正汩汩冒血,他攥著她的衣袖說“姑娘,疼”,可她翻遍藥箱,只找到半塊止血散。
“阿灰。”她突然開口,聲音像淬過冰的銀針,“去把老藥駝請來。”
老藥駝是跟著商隊從漠北過來的,臉上溝壑里嵌著三十年風沙。
他掀開醫(yī)帳簾子時,云知夏正把炭盆燒得噼啪響,案上擺著七八個粗陶碗,分別盛著燒焦的藥渣、沒燒盡的蜜蠟、還有半塊凝結的藥膏。
“要應急藥丸?”老藥駝盯著她用竹片刮下的藥粉,渾濁的眼睛突然亮起來,“止血、鎮(zhèn)痛、防感染三合一?”
“對。”云知夏將薄荷腦研成細粉,“用蜜丸裹殼,一是防潮,二是方便士兵含服。”她指了指案角的牛皮囊,“我讓人裁了皮料,分格標上‘刀傷’‘箭創(chuàng)’‘中毒’,每隊十人發(fā)一個。”
阿灰突然抽了抽鼻子:“可藥材……”
“用替代方。”云知夏把藥粉倒進蜜罐,竹筷攪出琥珀色的漿,“白芷不夠用白及,防風壞了用荊芥。老丈,您去年說過,邊民治刀傷愛用馬勃粉?”
老藥駝一拍大腿:“對!馬勃止血比三七還快,我這就去后坡采!”他轉身要走,又踉蹌著回頭,“小醫(yī)官,你這法子……”
“不是法子,是活法。”云知夏把搓好的藥丸扔進陶甕,“戰(zhàn)場不等藥,人等藥。”
天剛擦黑時,周副將瘸著腿撞進醫(yī)帳。
他左小腿的箭傷還滲著血,卻舉著個牛皮藥囊直晃:“蕭將軍讓我試新東西!”
云知夏給他倒了碗溫水:“刀傷取紅色格,含半顆,敷半顆。”
周副將撕開油皮紙,蜜丸的甜香混著藥苦漫出來。
他一仰頭吞下半顆,又把剩下的碾碎敷在傷口上。
三息后,他突然瞪圓眼睛:“疼……不疼了?”他扯下裹傷的布,滲血的傷口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結痂,“這……這比我娘當年用的金瘡藥快十倍!”
他的聲音突然啞了:“去年秋,我們營守隘口。三十個兄弟被流箭射穿大腿,血止不住,一個接一個涼在我懷里……”他用力攥住藥囊,指節(jié)發(fā)白,“若那時候有這東西,至少多活兩百兄弟。”
帳外突然傳來馬蹄聲。
蕭臨淵掀簾進來時,玄甲上還沾著血漬——不是他的,是犯人的。
“審出來了。”他把染血的供狀拍在案上,“炊事老兵李三,前夜領了雙餉,兒子在京城兵部工房當差。”
云知夏掃過供狀,嘴角扯出冷笑:“他說只燒藥,不傷兵?”
“是。”蕭臨淵瞇起眼,“那老匹夫哭著說,上家只交代燒賬本和藥方,連火引都給備好了。”
“他們怕的不是死人說話,是活人記賬。”云知夏指尖敲著燒焦的賬冊,“若藥方只在我一人腦子里,燒了我就斷根;若記在賬上,燒了賬就斷根。可他們算錯了——”她突然提高聲音,“這世上最燒不盡的,是人心。”
次日卯時,醫(yī)署正堂掛起三面木牌。
最中間的檀木牌上,云知夏用朱砂寫著《戰(zhàn)地應急方》,從止血到防感染,逐條列得清楚;左邊是《軍藥辨?zhèn)武洝沸鲁荆疫吺恰抖緜夥ā贰?/p>
“凡識字者皆可閱,凡愿學者皆可抄。”她站在臺階上,聲音穿透晨霧,“醫(yī)署的藥不是我的,是所有傷兵拿命換的。今天起,誰都能學,誰都能記!”
前排的老兵突然跪下。
他臉上的刀疤抖得像條活物:“我沒念過書,可我能背!我背給兄弟聽,背給伙夫聽,背給新來的小子聽!”
老藥駝擠到最前面。
他從懷里掏出個油布包,層層打開,是張泛黃的絹帛:“這是我家傳了八代的雪蓮解毒方,治蛇毒、箭毒最靈。我老了,背不動藥簍了,可這方子……”他把絹帛塞進云知夏手里,“交給你,比壓在箱底強。”
牢房里的高德全砸了茶碗。
他撲到柵欄前,指甲摳得鐵條直響:“你們瘋了!秘方給人看,還打什么仗!”
“你守著貪財的秘法,丟了軍心。”蕭臨淵的聲音像冰錐,“她公開救命的方子,卻贏了三千鐵甲。”他轉身對守衛(wèi)下令,“明日押送回京,沿途示眾七日,旗書‘軍蠹’二字。”
高德全癱坐在地,喉嚨里發(fā)出嗚咽:“他們不會放過我的……不會的……”
云知夏在后院壘新爐時,石匠正往爐壁嵌青磚。
她握著鐵錘,第一錘砸在基石上,火星子濺到阿灰臉上:“雙層隔火墻,山泉引到爐底,藥材庫要能抗火三日。”
第一批“戰(zhàn)地急救包”封入銅匣時,斥候隊正整隊。
云知夏把銅匣塞進小伍長懷里:“帶上它,活著回來。”
深夜,醫(yī)帳里的油燈結了燈花。
云知夏伏在案上,筆下的《戰(zhàn)傷分級救治圖》已畫到第三頁,從止血帶的綁法到傷兵的飲食調理,每一筆都浸著藥香。
蕭臨淵推門進來時,她正歪在椅背上打盹,肩頭落滿朱砂粉,像撒了層薄霜。
他解下玄色大氅,輕輕給她蓋上。
爐火光透過窗紙,在她臉上跳著,像極了當年在火場里,她抱著傷兵往外沖時,眼里的那簇不熄的火。
窗外,新爐的火光映紅半邊天。
高德全押解隊伍啟程的號角,正從營門方向遙遙傳來。
云知夏在睡夢里動了動,指尖無意識地勾住大氅的系帶——明日,她要帶二十名康復傷兵隨行。
有些賬,該算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