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九卿盯著那枚溫潤玉丸,眼中怒火翻涌,卻只從唇縫里擠出一聲冷笑:“巧言令色,不過取悅愚民罷了。”
他袖袍猛然一揮,九名藥奴齊聲嘶吼,脖頸上的符鏈驟然爆出血光,皮肉焦裂,青黑的紋路如藤蔓般沿著血脈向上攀爬。
他們雙目翻白,瞳孔深處泛起詭異青芒,四肢抽搐,口中發出不似人聲的嗚咽。
“歸元祭·心鎖啟!”白九卿聲音陡然拔高,宛如神諭降世。
云知夏眸光一凜,藥感如絲線般疾掃而過,瞬息探入九人經絡。
她瞳孔微縮——那些蟄伏在經脈深處的,并非尋常蠱蟲,而是傳說中早已失傳的“噬憶蟲”。
此蟲不噬血肉,專啃神識,以記憶為食,一旦徹底激活,宿主將淪為無思無覺的空殼,最終在癲狂中焚盡心魂。
更可怕的是,這九人并非獨立受控。
她指尖微顫,藥感深入腦絡,竟感知到一股詭異的共振——九人神識彼此勾連,如同織成一張無形之網,一損俱損,一滅全亡。
這不是獻祭。
這是陣法。
“九心歸元陣……”她低聲吐出四字,寒意自脊背竄上。
此陣以九人神魂為引,互為支點,形成閉環。
若強行驅蟲,必致神魂崩裂;若放任不管,則記憶盡失,淪為行尸走肉。
無論哪種結局,都是死局。
而白九卿,正冷冷看著她,嘴角揚起一抹譏誚:“他們自愿成藥,此刻所受,乃是升神之痛!誰敢救,便是逆天而行!”
臺下百姓屏息凝神,有人已嚇得后退數步。
老藥癡陳三握緊拐杖,指節發白,嘴唇哆嗦著,卻不敢上前。
小藥笛緊咬牙關,手中竹笛幾乎要被捏斷。
唯有云知夏,立于風中,一動未動。
她緩緩閉眼,再睜開時,眸中已無半分猶豫。
“他們不是藥引,不是容器,不是祭品。”她聲音極輕,卻字字如釘,砸進每個人耳中,“他們是人。”
她轉身,看向身旁的小藥燈。
“告訴我他們的‘心光’脈動。”
盲女指尖輕顫,雙手緩緩探出,仿佛在虛空中觸摸什么。
她呼吸微促,臉色漸漸發白:“阿愿的光……最弱,像快熄的燈……撐不了多久……其余八人……心光相連,結成了一張網……一旦阿愿滅,整張網都會塌。”
云知夏眼神一沉。
果然如此。
九心歸元,以弱者為錨,強者為鎖。
要破陣,不能強破,只能以“同頻共振”之法,逆向灌注清明之力,喚醒他們殘存的自我意識。
可問題在于——
誰能在不觸碰蠱蟲的前提下,將純凈的藥感送入九人神識?
尋常針法不行,藥力會激發蠱蟲暴動;傳音術法未通此境;而若用自身神魂為引……
代價,將是命。
她沒有遲疑。
指尖一翻,九枚細如發絲的“溯毒針”已握于掌心。
針身泛著幽藍冷光,是她以百草精露淬煉三日而成,專破陰邪之毒。
但她并未走向藥奴。
而是反手,將第一枚針,狠狠刺入自己膻中穴。
“呃——”她悶哼一聲,冷汗瞬間沁出。
金絲般的藥感自心口涌出,順著針引逆流而出,如江河倒灌。
第二針,神闕。
第三針,風府。
第四針,百會……
每刺一穴,她臉色便蒼白一分,呼吸沉重如牛,雙腿微微發顫。
可她依舊穩穩站著,像一株風雨中不折的藥草。
蕭臨淵瞳孔驟縮,大步欲上前:“知夏!”
“別過來。”她抬手制止,聲音虛弱卻堅定,“這不是救贖的儀式,是殺人的騙局。我要他們記得自己是誰——用我的命,換他們一秒清醒。”
風卷起她染汗的衣角,發絲凌亂貼在頰邊。
她站在九具即將沉淪的軀體之間,宛如執燈獨行于地獄長廊。
九根金絲從她體內延伸而出,如蛛網般精準纏繞向九名藥奴的眉心。
臺下死寂。
老藥癡陳三顫抖著松開拐杖,跪倒在地。
小藥笛死死咬住嘴唇,鮮血順著嘴角滑落。
白九卿臉上的冷笑終于凝固。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醫者——不為名,不為利,竟愿以己身為祭,去喚醒一群被世人唾棄的“藥奴”。
“你瘋了!”他怒吼,“你救不了他們!他們的記憶早就被噬空了!”
云知夏沒有回答。
她只是閉上眼,深吸一口氣,然后——
引動血契針法,九脈逆行,藥感如潮,奔涌而出。
藥感如潮,自云知夏心脈奔涌而出,順著九根溯毒針逆流而上,化作九縷金絲,穿透空氣,精準沒入九名藥奴的眉心。
剎那間,天地仿佛靜了一息。
第一聲嗚咽來自最瘦弱的少年阿愿。
他猛然睜開雙眼,瞳孔劇烈收縮,淚水如斷線珠子滾落,顫抖著嘴唇,喃喃一句:“娘……糖是甜的……我……我記得……糖是甜的……”聲音微弱如風中殘燭,卻像一把利刃,狠狠劈開了籠罩在擂臺之上的死寂。
緊接著,第二人睜眼,眼神空茫卻漸漸聚焦,忽然抱住頭嘶喊:“我不是藥鼎!我不是!我是李三……我爹還在等我回家……”
第三人渾身劇顫,跪地痛哭:“我……我給妹妹熬的藥……她還沒喝……我不能死……”
第四人、第五人……一個接一個,九具曾被蠱蟲吞噬神識的軀殼,竟在云知夏以命為引的藥感沖刷下,重新找回了“自己”。
他們的記憶殘破如碎鏡,卻每一片都映著人間煙火——母親的手、妹妹的笑、父親的咳嗽聲、村口那棵老槐樹下的約定……那些被“藥神”許諾的“升神之痛”,原來根本不是通往神境的階梯,而是將活人一點點啃噬成空殼的慢性凌遲!
臺下,死寂如淵。
忽然,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嚎炸響——老藥癡陳三雙膝一軟,重重跪倒,手中緊握多年的香火簌簌墜地。
他顫抖著伸出枯手,一把抓起那象征信仰的藥符,狠狠撕碎,灰燼紛飛如雪。
“我們被騙了!”他仰天嘶吼,滿臉涕淚,“他們不是升神!是被吃啊!是被活活吃掉魂魄啊!”
這一聲如驚雷滾過長空。
無數曾獻祭親人、供奉藥嗣會的百姓紛紛跪地,哭聲震天。
有人捶胸頓足,有人抱頭痛哭,更有人怒目圓睜,抄起石塊便要沖向白九卿——那個曾被他們奉若神明的“藥嗣之主”。
白九卿踉蹌后退,臉色慘白如紙,雙眼布滿血絲,死死盯著那九個清醒的藥奴,仿佛看見了世間最荒謬的噩夢。
“不可能……不可能!”他嘶吼,聲音扭曲,“你們本該成神!你們是獻身大道的圣者!是通往歸元的橋梁!怎能……怎能清醒?!”
他猛然抬手,掌心符紙燃起幽青火焰,欲引動符鏈自毀九人神識——寧可讓他們死,也不許他們“墮落”回凡人!
可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你煉人成藥,”一道虛弱卻冷冽如刀的聲音響起,“我以身為引。”
眾人目光驟然回轉。
只見云知夏立于風中,衣袍染血,唇角溢出一線猩紅。
她手中最后一枚溯毒針,毫不猶豫地扎入自己心口!
“噗——”鮮血噴濺,順著針尖蜿蜒流下,竟泛起幽藍光澤——那是藥感與心血交融的征兆。
她雙目如炬,死死盯住白九卿,一字一句,如雷貫耳:
“今日,斷你‘歸元根脈’!”
話音落,她九道藥感猛然回抽!
不是退,而是攻!
帶著九名藥奴體內蠱蟲殘絲、帶著他們殘存的記憶碎片、帶著她以命為祭的藥魂之力,如九道怒龍逆沖而上,直貫白九卿眉心!
“啊——!!!”
白九卿發出一聲凄厲慘叫,雙目翻白,鼻腔、耳道齊齊滲血。
手中符紙盡數自燃成灰,九條符鏈寸寸崩裂,化作黑煙消散。
他踉蹌倒地,渾身抽搐,口中喃喃如瘋:“根脈……斷了……歸元……沒了……”
擂臺之上,風止,血落,人心沸騰。
而云知夏緩緩拔出心口之針,身形一晃,幾乎跌倒。
蕭臨淵疾步上前,將她緊緊擁入懷中,聲音沙啞如礫:“別逞強……夠了……”
她靠在他肩頭,氣息微弱,卻唇角微揚。
她沒有看白九卿,也沒有看歡呼的人群。
她只是抬眼,望向遠方殘燭堂的方向,眸光幽深。
有些事,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