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寒刃貼著云知夏腕骨,崔婉兒眼尾泛紅,喉間像是塞了團(tuán)燒紅的炭:“你懂什么?他們聯(lián)名誣我父制毒害人,致其被賜鴆酒!我不過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她話音發(fā)顫,指尖因用力而泛白,那柄匕首原是崔父生前所制的取藥刀,此刻倒成了索命的刃。
云知夏垂眸盯著那柄刀,腕間皮膚被壓出一道白痕。
她能聽見崔婉兒急促的呼吸,混著窗外夏蟲的嗡鳴,像極了前世沈玄在她藥爐里投毒時,檐角銅鈴搖晃的聲音。
“那你可知,上月死的村婦,是替夫嘗藥才中毒?”她聲音輕得像片羽毛,卻精準(zhǔn)戳進(jìn)崔婉兒心口,“她丈夫,正是當(dāng)年唯一反對構(gòu)陷你父的太醫(yī)令副手。”
崔婉兒瞳孔驟縮,握刀的手突然發(fā)抖。
那刀身晃了晃,“當(dāng)啷”墜地,在青磚上撞出清響。
她后退兩步撞翻藥柜,朱砂瓶滾落在腳邊,紅粉濺上素青裙裾,像團(tuán)凝固的血。
“不可能……”她踉蹌著扶住桌角,指節(jié)摳進(jìn)木紋里,“我明明算過藥量,那村婦不該——”
“你算的是毒發(fā)時辰,卻沒算人心。”云知夏彎腰拾起匕首,刀鞘輕磕崔婉兒手背,“她丈夫怕你尋仇,偷偷把藥換給了自己。那碗毒湯,是妻子替他喝的。”
崔婉兒突然捂住嘴,指縫間溢出壓抑的嗚咽。
她的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卻比不過心口的疼——原來她的復(fù)仇,早已經(jīng)歪了方向。
云知夏倒了杯溫水推過去,杯底與木案相碰的輕響里,崔婉兒突然仰頭大笑,淚水卻成串砸在衣襟上:“我早已無路可退……他們一個都別想活!”
話音未落,窗外“轟”地騰起火光。
白芷撞開半掩的門,發(fā)梢沾著火星:“姑娘!孫縣令帶衙役圍了醫(yī)館,說要拿咱們妖女勾結(jié)毒犯!”她喘得厲害,手里還攥著半卷未收的醫(yī)案,“他們搬了柴堆在門口,說要……要?dú)ёC滅口!”
云知夏轉(zhuǎn)身時,火光已經(jīng)映得窗紙通紅。
她摸出腰間的銅哨含在嘴里,短促吹了三聲——這是給暗衛(wèi)的信號,卻在舌尖抵住銅哨的瞬間又松了口。
今夜的局,該她自己唱。
“帶崔姑娘走暗道。”她扯下外袍裹住崔婉兒肩頭,指腹重重按在她后頸的大椎穴上,“去西跨院的枯井,井下有直通城隍廟的地道。”
“那你——”崔婉兒攥住她衣袖,眼底還凝著淚。
“我去會會這位‘清正廉明’的縣令。”云知夏將藥匣塞進(jìn)白芷懷里,指尖掠過匣上的銅鎖,“記住,若我半柱香沒回來,把匣中殘片送去刑部。”
她提了盞羊角燈出門,臺階下的火光劈頭蓋臉涌來。
二十幾個衙役舉著火把,柴堆已經(jīng)壘到門框,孫縣令站在最前,官服被火烤得冒熱氣:“云氏,你私藏毒犯,意圖不軌——”
“孫大人急著燒房子,是急著燒什么?”云知夏將燈往柴堆上一照,火光映得她眼尾金痣發(fā)亮,“是燒崔姑娘的藥稿?還是燒你當(dāng)年收的那三千兩銀票?”
孫縣令額頭的汗“啪嗒”砸在官靴上。
他下意識去摸腰間的錢袋,那里還裝著上個月劉員外送的“辛苦費(fèi)”——為的就是讓他壓下東市古井的尸臭。
“你……血口噴人!”
“那我此刻便將藥方殘片送往刑部柳尚書案前。”云知夏晃了晃袖中鼓起的檀木匣,“你猜,他是信你這個小小縣令,還是信這紙上崔太醫(yī)的筆跡?”
“慢著!”孫縣令聲音發(fā)顫,抬手?jǐn)r住要潑油的衙役。
他盯著云知夏袖中那抹暗紅,想起當(dāng)年刑房里那碗鴆酒——崔太醫(yī)攥著半張藥方喊冤時,手里的紙,也是這樣的顏色。
“有話好說……”
“好說。”云知夏將燈往地上一擲,碎瓷里的燈油濺開,在孫縣令腳邊燒出個火圈,“明日辰時,我要你在縣衙門口貼告示,承認(rèn)云氏醫(yī)館有驗(yàn)尸之權(quán)。”她頓了頓,目光掃過人群里縮著脖子的捕頭,“另外,把東市古井的封條撤了。”
孫縣令喉結(jié)動了動,終于點(diǎn)了頭。
等衙役們罵罵咧咧撤去柴堆,云知夏返身時,醫(yī)館里的火光已弱了些。
她推開門,見崔婉兒正蹲在案前,指尖輕輕撫過那張燒焦的藥方殘片。
“這字跡……不是我父。”她聲音發(fā)顫,像片被風(fēng)吹裂的瓷,“我父寫‘霜’字,末筆要帶三分柔,可這勾……”她指甲劃過“霜”字末尾,“像把淬毒的針。”
云知夏在她身邊蹲下。
檀木匣里的殘片被月光鍍了層銀,那筆鋒她太熟悉——前世沈玄給她遞毒酒時,手里的藥方,就是這樣的狠勁。
“真正的兇手,不僅害了你父,還在用他的名頭繼續(xù)制毒。”她指腹抵著殘片上的焦痕,“包括地宮里的‘黑丸’。”
“你怎知地宮?”崔婉兒猛然抬頭,眼里的淚早干了,只剩簇簇火苗。
云知夏閉了閉眼。
前世她就是在地宮的煉丹爐前,被沈玄推下了熔藥池。
熔漿濺在臉上時,她看清了他腰間的玉佩——與這殘片上的暗紋,分毫不差。
“因?yàn)槲遥脖蝗擞猛瑯拥氖侄危瑠Z走了性命。”
窗外的月光突然被云遮住。
小啞的嗚咽聲從屏風(fēng)后傳來。
云知夏轉(zhuǎn)身時,正看見那孩子蜷縮在墻角,指甲在墻上劃出刺耳的聲響。
他的肩膀劇烈顫抖,像是被什么臟東西附了身,墻上漸漸顯出歪扭的圖案:一口井,井邊三具尸體,還有個戴面具的人站在井沿,手里握著支玉管,管身刻著“清源髓”三個字。
云知夏的血“轟”地沖上頭頂。
東市古井!
上個月她去查瘟疫源頭時,那井被官府用巨石封了,說是井下有瘟神。
可此刻墻上的井邊,三具尸體的服飾——是她前幾日在義莊見到的,中毒而亡的三個藥商!
“清源髓……”她喃喃念出玉管上的字,突然想起前世在沈玄密室里見過的手記。
那上面寫著:“以毒養(yǎng)毒,取百人之血,煉清源髓,可解百毒,亦可……”
“亦可制無藥可解之毒。”云知夏猛地站起身,木椅被撞得向后倒去。
她盯著墻上的面具人,那面具的紋路,與沈玄當(dāng)年參加丹會時戴的“九曜”面具,一模一樣。
“沈玄沒死……”她聲音發(fā)緊,“他在用‘清源髓’培養(yǎng)更強(qiáng)的毒株。”
窗外的云徹底遮住了月。
風(fēng)卷著火星掠過廢堂檐角,像是有人貼著她耳際低語:“師妹,你終于……看見我了。”
云知夏攥緊了袖中的殘片。
她轉(zhuǎn)頭看向還在發(fā)愣的崔婉兒,又看向縮在墻角的小啞,最后目光落在白芷懷里的藥匣上——那里頭,還躺著半本從地宮盜出的日志殘頁。
“把燈點(diǎn)上。”她聲音里帶著冷硬的銳度,“明日天亮前,我要你們看看,這藥方殘片,和地宮日志,到底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