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說話的千夫長聲音拔高,充滿難以置信。
“他帶著那三百多號人,悍不畏死,明明兵少將寡,偏偏打得異常有章法,專門砍腿刺面門,沖進投石機陣地就放火,四架寶貝‘震天雷’全成了火把,我軍被殺得陣腳大亂。”
“殿下,那賈玨仿佛不是血肉之軀,他一個人沖陣,多少箭射在身上,他就隨手拔了折斷,橫刀卷了刃就用拳頭,用盾牌砸,他那力氣,簡直像披了人皮的蠻熊。”
另一名千夫長補充道,眼神中還殘留著戰場上的驚駭。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堂下諸將急切地描繪著賈玨的可怕與戰斗的慘烈,試圖證明非是守軍不夠勇敢,而是敵人太過詭異強悍。
在他們口中,那個名字被反復提及,賈玨的形象已然被恐懼無限拔高,變成了一個刀槍不入、力能擎天的妖魔。
“夠了。”
赫連啜猛地一聲斷喝,如同平地驚雷,瞬間壓倒了所有辯解和哭訴。
他霍然起身,巨大的身軀仿佛要頂到廳堂高大的穹頂,那股狂暴的煞氣如有實質地彌漫開來。他琥珀色的瞳孔閃爍著暴戾的光芒,冰冷的怒意幾乎要凍結空氣。
“借口,通通都是懦夫的借口。”
他指著堂下諸人,聲如寒鐵撞擊。
“一個百夫長,萬夫莫當,狗屁,把他吹噓成天神下凡,就能掩蓋你們骨子里的怯懦無能了嗎?”
“就能掩飾你們臨陣指揮的失誤、倉促慌亂的潰敗嗎?”
“一萬人,那是武裝到牙齒的,喝狼奶長大的赫連勇士,不是一萬頭蠢笨的牲畜,就算是一萬頭豬撒開蹄子沖過去,那小小的上關堡,幾百周人,能不能在幾個時辰內打退,回答我。”
他抄起手邊一個盛滿馬奶酒的銀碗,狠狠地砸在仆骨渾面前的青磚地上。
精美的銀碗瞬間扭曲變形,乳白的酒液混合著冰碴四濺,像是一記無聲的耳光抽在所有人臉上。
“我只聽到了恐懼,對那個叫賈玨的周人,深入骨髓的恐懼,你們在害怕,害怕這個所謂的‘殺神’像碾碎兀術、禿發烏孤一樣碾碎你們。”
赫連啜的聲音陡然降到了冰點,卻比方才的咆哮更令人毛骨悚然。
“這份恐懼,就是你們最大的恥辱,玷污了長生天賜予赫連男兒的勇武。”
他魁偉的身影重新籠罩在陰影里,雙手按在將案邊緣,目光掃過噤若寒蟬的眾人,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迸出來,帶著金鐵碰撞的冷硬。
“既然你們被他的名頭嚇破了膽,那我就親自去看看,這頭被你們吹上天的周人牲口,究竟長了幾個腦袋幾雙手。”
赫連啜猛地抓起桌案上那柄造型猙獰的巨型狼首戰刀,刀鞘的青銅狼首齜著獠牙,與他此刻的表情如出一轍。
“明日,黎明破曉。”
他目光如鷹隼般鎖定堂門之外,仿佛要穿透墻壁,直抵那座頑強的軍堡。
“我親率前鋒三萬鐵騎,踏平上關堡,我要親手將那個叫賈玨的周人爬蟲斬下,他的人頭。”
他頓了頓,聲音如同從地獄深淵吹來的寒風。
“將成為我回到這座將軍府時,掛在馬鞍旁的第一個戰利品。”
赫連啜猛地將戰刀拄地,沉重的金鐵之聲在廳堂中回蕩,如同宣告殺戮的戰鼓被錘響。
“也讓你們這群廢物開開眼,看看在真正的力量面前,周人,從來都是微不足道的螻蟻,明日之后,若上關堡還有一塊磚石立著,守城的周狗還有一個能喘氣的。”
赫連啜的目光再次緩緩掃過瑟瑟發抖的千夫長們,琥珀色的瞳孔里沒有一絲人類的溫度。
“你們的人頭,就代替周狗的頭顱,掛在我的旗桿上。”
“明日天黑之前,我要在這居庸關將軍府里,用那個賈玨的血肉,設下捷宴,誰贊成,誰反對?”
死寂,連呼吸都似乎停止了。將軍府內,只有赫連啜話語中殘留的殺意,如同萬載寒冰,凍結了每一寸空氣,也凍結了所有人心頭最后一絲僥幸。
將軍府內,赫連啜最后那句裹挾著血腥氣味的命令,如同寒鐵鎖鏈,死死捆住了堂下千夫長們的心肺。
沒有反對,也無人敢再抬頭。
空氣凝滯得如同鉛塊,只有燭火在赫連啜魁偉身影投下的巨大陰影邊緣不安跳動。
仆骨渾等人深深趴伏在地,頭顱緊貼著冰冷的青磚,汗珠沿著鬢角滑落,砸在地上暈開一小圈深色。
他們對那位周將賈玨的恐懼已經浸入骨髓。
那以三百殘兵力抗兩波萬軍猛攻、陣斬兩員赫連大將、焚毀四架震天雷、最終身插數十箭猶能沖鋒陷陣,如浴血魔神般將禿發烏孤連人帶馬釘死的神魔般景象,早已化作揮之不去的夢魘。
明日再戰,即使有小王子親征,那份對未知、對非人怪力的驚怖,依舊讓他們的心臟不爭氣地瘋狂擂動。
赫連啜目光如冰冷的刀鋒,緩緩掃過這些篩糠般的敗將。
他魁梧如山的身軀穩坐在白熊皮上,那冰冷的、近乎野獸的琥珀色眸子里,翻涌的不是失望,而是**裸的輕蔑。
“哼。”
一聲短促的冷哼,如同巨石砸在死水上。
“懦夫的血,聞起來總是帶著一股朽爛的酸臭味。”
他心中怒意沸騰,卻已不屑再浪費言語去喝斥這群廢物。
恐懼像瘟疫一樣在居庸關的守軍中蔓延,僅靠訓斥和命令是驅散不了的。
要打碎這份恐懼,唯一的方法,就是用最直接、最殘酷、最有沖擊力的方式碾碎那個恐懼的源頭。
賈玨!
這個名字在赫連啜舌尖滾過,帶著濃厚的血腥味。
一個小小的周人百夫長,管你是神魔附體還是祖宗托生,在絕對的力量和大軍碾壓面前,不過是待宰的雞犬。
赫連啜嘴角扯出一個猙獰而冷酷的弧度。
他想清楚了破局的關鍵,不,是立威的核心。
明日親征,他不僅要踏平那該死的上關軍堡,更要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他要親手虐殺那個周人百夫長賈玨!用超出世人想象極限的酷烈手段,將這個被手下吹噓得如同神魔附體的周人小子,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一寸一寸地拆解掉。
把他強大的幻象、不敗的神話,連同那些荒謬無比的傳言一起,剝皮抽筋,挫骨揚灰。
赫連啜緩緩站起身,沉重的烏金鐵浮屠甲葉鏗鏘作響,仿佛預示著即將到來的風暴。
他不再看地上如同蛆蟲的千夫長們一眼,聲音恢復了那低沉如金石撞擊般的質感,卻比之前的咆哮更令人膽寒。
“傳令各部,即刻準備。”
“明日拂曉,前鋒營三萬鐵騎,隨我踏平上關堡。”
他邁開巨足,走向門口,靴底鐵釘踏在青石板上,發出“嗒、嗒”的脆響,如同敲在每個人的心尖上。
臨出門前,他腳步微微一頓,側過半張籠罩在陰影中、只有琥珀色眼珠閃著寒光的臉,補上了一句。
“那個賈玨,明日我會親自炮制他,他的頭顱,我會讓銀匠制成作為精美的酒杯,到那個時候你們就會明白,在我赫連汗國的鐵騎下,周人,就是一群待宰羔羊。”
這句輕飄飄的話,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瞬間燙在仆骨渾等人的神經上。
他們的身子下意識地繃得更緊,那股對賈玨的恐懼之外,更深沉、更冰冷的寒意順著脊椎爬了上來。
小王子言語間那毫不掩飾的殘忍,讓他們幾乎能想象出明日賈玨可能面臨的、比戰死沙場慘烈萬倍的下場。
夜風吹入庭院,帶著塞北特有的凜冽。
將軍府沉重的門扉“吱呀”一聲合攏,將赫連啜如同太古魔神般的背影隔絕在外。
廳堂內只剩下一地魂不附體的敗將,燭火在穿堂風中搖曳欲滅,投下的影子如同鬼魅亂舞。
北疆的風掠過殘破的垛口,發出嗚咽般的低鳴。
接連兩場血戰的硝煙尚未散盡,上關軍堡卻已脫胎換骨。
王淳咬牙切齒裂,卻不得不從牙縫里摳出物資,將幾百名敢死營的新血與充足的糧秣、明晃晃的盔甲刀槍、堆成小山的滾石檑木源源送抵堡塞。
賈玨立于城頭,猩紅披風獵獵作響。
他體內奔騰的力量已臻至駭人的五點五倍成人體魄,雙臂筋肉虬結,捏在青磚上的指力,竟在堅石上留下淺淺白印。
獲賜軍魂的百余名背嵬營老兵散在城墻各處,他們默不作聲地檢查著新甲,打磨鋒刃,眼神如淬火的鋼鐵,燃燒著近乎實質的殺意。
經歷過尸山血海的洗禮,恐懼早已被鋼鐵意志取代。
每一次磨刀的刺啦聲,都像是餓狼磨牙,等待著下一個獵物。
新補充的三四百敢死營士卒,起初望著堡外曠野上隱約可見的赫連大營與那高聳如林的旌旗,臉色發白,腿肚子打顫。
盡管已經被賈玨賜予了背嵬軍魂,但沒有經過實戰,他們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武力到了何種程度,不過潛移默化的死忠效果,還是讓他們堅守陣地。
但那些關于五萬前鋒軍與小王子的兇名,如同陰影籠罩心頭。
然而,當他們的目光掠過沉默如山的背嵬老兵,看到賈玨那如山岳般屹立、仿佛能徒手撕開鐵騎的身影時,一股莫名的躁動在胸中蔓延。
老兵將染血的舊繃帶丟給身邊的新丁,只吐出一句。
“看著點,宰羊殺狗而已。”
這輕描淡寫的話語,卻帶著血與火鑄就的自信,奇異地安撫了部分新丁的惶恐。
賈玨徹夜巡營,目光如炬。
滾石檑木整齊堆壘在易取的炮位,一罐罐黑稠的火油在陰涼處排列待命,閃著幽光。
新兵在老兵的喝令下,笨拙卻賣力地搬運著守城物資,臉上雖有青澀的緊張,卻也漸漸被老兵的無畏感染。
賈玨知道,赫連啜絕非之前他所殺的赫連兀術等人可比,數萬鐵蹄踏破山河的威勢足以令人窒息。
但這五百敢死營,已在極短的時間內被他強行捶打成一塊,成為一根硬得硌牙的鐵釘。
月上中天,賈玨駐刀立于最高處,凝視北方。
寒風鼓蕩著他冰冷的甲胄與猩紅戰袍,仿佛一面無聲的戰旗。
堡壘陷入沉凝的死寂,只有巡夜士兵沉重的腳步聲敲打在心坎。
這里沒有豪言壯語,只有如山積壓的戰意與破釜沉舟的決絕。
每一塊青磚都浸著血漬,預示著下一場席卷而來的滔天血浪。
這片被死亡反復犁過的狹關,已然化為人世間的修羅血場,只待黎明破曉,便是焚天煮海的最終決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