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玨的眼睫幾不可察地輕顫了一下。
縱然心志如鐵,驟然聽聞如此擢升,心頭也不免掀起一絲微瀾。
他原以為,熬過三場血戰,能脫離敢死營,晉升為一名統領數百至數千人的校尉,已是極限。
未曾想,那三場在絕境中搏殺出來的滔天功勛,其價值遠超預估的下限。
這參將之位,非是恩賜,而是用赫連王子的頭顱和上萬敵卒的尸骸,硬生生堆砌起來的階梯。
“謝大帥栽培,末將愧領。”
賈玨的聲音依舊平穩,抱拳的動作更深了一分,沉肅如鐵,不見絲毫得意忘形。
英國公微微頷首,對賈玨這份寵辱不驚的姿態愈發滿意。
他話鋒再轉,拋出了決定賈玨未來走向的核心問題。
“靜塞軍四麾下大軍團,乃幽州屏障。”
“其中鐵壁、磐石、鎮岳三軍皆為步軍,各擁九萬之眾,扼守北境千里防線,堅壁清野,深溝高壘,如磐石砥柱,拒敵于國門之外。”
他隨手在地圖虛虛一點,勾勒出北面漫長防線的輪廓。
“至于最后的玄甲軍,則為騎兵軍團。”
英國公的手指移向地圖上更廣闊的區域,那代表著幽州以北的草原與戈壁。
“玄甲軍擁鐵騎三萬,策應三線,馳騁千里,追亡逐北。然,”
英國公的語氣陡然凝重幾分。
“赫連汗國,控弦百萬,鐵騎之利,冠絕北疆。”
“玄甲軍雖是精銳,每每與之正面爭鋒,亦是血火交織,兇險萬分。”
“其職責,非守御城池,乃主動尋戰,以攻代守,以命搏殺,稍有不慎,便是全軍傾覆之危局。”
“但不知,汝欲往何處?”
話音落下,帥帳內只剩下燭火燃燒的嗶剝輕響,以及帳外呼嘯而過的塞北寒風。
英國公的目光落在賈玨臉上,帶著一絲考較,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尋。
鐵壁、磐石、鎮岳三軍,防守為主,依托堅固城防,相對穩妥,且九萬之眾的軍團,權勢亦重。
而玄甲軍,雖是精銳鐵騎,風光無限,但每一次出擊都是與死神共舞,壓力之大,損耗之巨,遠超步軍,且兵員僅三萬余眾。
賈玨垂眸,視線似乎落在身前冰冷的氈毯上,實則心神電轉。
鐵壁、磐石、鎮岳三軍,各九萬步軍,看似穩妥如山。
然其職責重在守御,格局已定,將領盤根錯節,想要脫穎而出,建立不世功勛,難上加難。
且其作戰方式,與賈玨胸中所學,契合度不高。
賈玨腦中清晰地浮現出那日在西城茶館了結賈寶玉性命后,一股磅礴的、關于騎兵指揮與訓練的精髓如洪流般灌注識海深處的情景。
宗師級騎兵訓練與指揮能力,這是當初賈玨殺掉賈寶玉后獲得的獎勵。
那是一種仿佛與生俱來、烙印于靈魂的本能,關于戰馬嘶鳴、鐵蹄奔雷、騎槍突刺、鋒矢破陣的一切奧秘,都了然于心。
那才是賈玨真正的倚仗。
步軍重陣,而騎兵……重勢,重機變,重那千里奔襲、一擊破敵的雷霆之威。
玄甲軍,那三萬在平原戈壁上浴血搏殺的鋼鐵洪流,正是賈玨錘煉鋒芒、施展抱負的最佳戰場。
至于風險,賈玨毫不在意。
敢死營的血肉磨盤都沒能磨滅他,直面赫連鐵騎的鋒芒,又算得了什么。
賈玨所求,從來就不是安穩的權位,而是在這鐵血世界里,以最快速度、最猛烈的方式,集聚力量,攀登巔峰。
唯有在血與火的碰撞中,賈玨才能更快地積蓄起足以掀翻寧榮二府、斬碎一切阻礙的資本。
那認罪書,是懸在王淳和賈家頭頂的利刃,但自身的力量才是根本。
瞬息之間,心思落定。
賈玨抬起頭,目光如鷹隼般銳利,穿透帥帳內溫暖的燭火,直刺英國公眼中。
“末將請命,入玄甲軍。”
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十足的堅定。
英國公深潭般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果然如此的復雜情緒,隨即化為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
“玄甲軍!”
英國公緩緩搖頭,那無奈之中,卻也蘊含著早就預料到的了然。
“小子,你這性子,當真是哪里最險,便往哪里沖。”
“三支步兵軍團都是倚堅城險隘,雖廝殺不斷,終究有所憑依。”
“可玄甲軍,是要將身家性命都拋在野戰之上,與赫連人的狼騎正面沖撞,刀刀見血,場場搏命。”
“其中的危險,也不比敢死營少上多少,你可要想清楚了。”
賈玨臉上并無半分沉重,反而露出一抹近乎輕松的平靜,那平靜之下,是經歷生死磨礪后的通透與無畏。
“大帥明鑒,末將這條命,本就是從上關軍堡的尸堆里撿回來的。”
“敢死營熬煉,教末將明白一事。”
賈玨頓了頓,目光灼灼。
“畏首畏尾,只會在泥沼中沉淪。唯有迎難而上,方能在血火中鑄就真金。”
“赫連鐵騎之利,世人皆言。”
“然,其鋒刃愈銳,斬斷它時,功勛便愈重。”
“末將愿往玄甲軍,非是逞血氣之勇,而是欲以此身所學,為我靜塞軍,磨礪一支真正能鑿穿赫連狼騎的鋒矢。”
“建功立業之路,本就該在刀鋒上踏過。”
帥帳內一片寂靜。只有賈玨平靜的話語在回蕩,沒有豪言壯語,卻字字如鐵,砸在人心之上。那是一種看透生死后的決絕,一種對自身能力極度自信的張揚,更是一種將個人生死置之度外、要在最兇險之地攫取最大榮耀與力量的野心。
英國公凝視著賈玨年輕卻已布滿風霜痕跡的臉龐,那眼神中的銳氣、沉靜與近乎燃燒的斗志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獨特而強大的氣場。
良久,一絲由衷的贊許與感慨,緩緩浮現在這位久經沙場的老帥眉宇之間。
“好!好一個‘迎難而上’,好一個‘在刀鋒上踏過’!”
英國公的聲音陡然拔高了幾分,帶著沙場特有的金石之音,“少年豪氣,正當如此。若我大周邊軍,人人皆懷此志,何愁赫連不滅,北疆不寧。”
“你有此志氣,此擔當,老夫豈有不應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