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玨沉思片刻,目光銳利如鷹隼鎖定輿圖上那片代表草原腹地的廣袤空白。
“大帥,幽州大戰……玄甲軍之戰場,不應在幽州堅城之下。”
英國公端坐不動,渾濁雙目精光微凝,顯然對此早有預料,靜待下文。
“幽州之戰,必是城垣爭奪,血肉磨盤。”
“赫連人調集重兵,志在破關。”
“我玄甲鐵騎,長于機動,擅于野戰奔襲,若困于城壘之間,無異于自縛手足,以短擊長。”
賈玨的手指在輿圖上堅定地向西、再向北劃過一條無形的線。
“末將依然堅持先前所獻之策。”
“當以精銳輕騎,自紫荊關潛出,奔襲千里,直插赫連汗國腹心,焚其牧場,驅散牛羊,斬斷其戰爭根基,令其前線大軍如斷源之水,無根之木。”
“唯有將戰火燃至其巢穴,方能解幽州倒懸之急,破此僵局。”
賈玨頓了頓,迎上英國公深沉探究的目光,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自信。
“若大帥仍覺此略過于兇險,或時機未至,末將亦可率右衛營五千鐵騎,于幽州城外平原,迎擊赫連狼騎。”
他目光掃過帳外隱約傳來的戰馬嘶鳴,那是賈玨親手打磨的嶄新利刃。
“野戰對攻,縱使敵眾十倍,末將亦有把握,令右衛營打出赫赫威名,令赫連人聞風膽寒。”
帥帳內陷入長久的寂靜,唯有燭火燃燒的微響。
英國公枯瘦的手指在案幾上無意識地敲擊著。
賈玨的戰略構想,他內心深處是認同的。
這正是打破十數年困守消耗、轉被動為主動的驚雷之策。
然而,在他的預期中,此策付諸實行,至少需要半年乃至一年的時間——需要將這支承擔重任的騎兵錘煉至如臂使指,需要準備充足的糧秣器械。
需要等待一個絕佳的時機,更需要確保領軍之將擁有足夠的威望與掌控力。
可賈玨執掌右衛營,滿打滿算不過短短半月。
半月之功,縱然這支鐵騎在他手中已然脫胎換骨,顯露出驚世鋒芒,但倉促間啟動如此深入敵后、孤懸萬里的絕險遠征,無異于一場驚天豪賭。
英國公的目光再次落在賈玨身上。
眼前的年輕人身姿挺拔如標槍,玄甲映著燭光,整個人宛如一柄剛剛淬火、鋒芒畢露的絕世寶劍,那股一往無前、銳不可當的氣勢幾乎要撕裂帥帳內凝重的空氣。
這不僅僅是自信,更是一種歷經生死淬煉、洞悉戰爭本質后生出的磅礴銳氣與堅定意志。
看著這張年輕卻已深深刻上北疆風霜與鐵血印記的臉龐,英國公心中那架衡量利弊的天平,猛地向一側傾斜。
作為經年老將,英國公深知,戰機稍縱即逝,幽州困局已不容再拖延。
賈玨的銳氣,這支已被他訓練成型的鐵騎,或許就是那唯一能劈開黑暗的雷霆。
“呼……”
英國公長長吐出一口氣,仿佛卸下了千鈞重擔,也下定了破釜沉舟的決心。
他渾濁的眼底爆發出懾人的精光,聲音低沉而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軍令威嚴。
“好,老夫就陪你賭一把大的,給你五日時間,整備行裝,挑選戰馬,備足箭矢糧秣。”
英國公站起身,走到輿圖前,指尖重重落在紫荊關的位置。
“五日后,老夫以協防紫荊關、加強外圍巡哨為名,命你率右衛營五千鐵騎移防紫荊。”
抵達紫荊關后……”
他的指尖沿著輿圖上一條隱秘的虛線,堅定地向西北方向劃去,穿過云州以北的山脈豁口,直指那片遼闊的草原。
“出云州,入草原,剩下萬里征途,九死一生之局,便要靠你自己了。”
英國公轉過身,目光如同實質般籠罩住賈玨,那里面不再有統帥的威嚴,只剩下長輩對后輩的深沉托付與凝重囑托。
“小子,聽清楚。”
“五千鐵騎,靜塞軍賠得起。”
“縱使盡歿草原,只要你能活著回來,老夫便有信心再拉起一支。”
他上前一步,雙手重重按在賈玨堅固的肩甲上,力道透過冰冷的金屬傳遞著千鈞分量。
“千軍易得,一將難求!你,務必給老夫活著回來!這是老夫的命令!”
賈玨挺直身軀,迎著英國公深沉如海的目光,抱拳躬身,動作干脆利落,帶著磐石般的沉穩。
“末將謹記大帥囑托,定不負所望。”
“五日之內,整軍完備,必從紫荊關出塞,踏破赫連腹地,末將,亦必歸來!”
沒有慷慨激昂的誓言,唯有簡練的承諾。
每一個字都如同鐵砧上錘打出的火星,蘊含著足以焚盡草原的決心與力量。
英國公凝視他片刻,緩緩點頭,疲憊卻帶著一絲釋然與期待。
“去吧,放手準備,所需一切,可憑此令直接去軍需大營調取,無需再報老夫。”
英國公從腰間解下一枚雕刻著猙獰狴犮的玄鐵令牌,遞到賈玨手中。
賈玨接過尚帶體溫的令牌,入手沉重冰涼。
他再次躬身一禮,動作間玄甲摩擦發出低沉堅韌的聲響,隨即轉身,猩紅戰袍在燭光下劃出一道沉凝的弧線,大步流星地走出營帳。
帳簾掀開,塞外夜晚凜冽的寒風立刻涌了進來,吹動帳內燭火瘋狂搖曳,將英國公孤坐的身影投在巨大的北疆輿圖上,拉得細長而孤獨。
他望著賈玨消失在夜色中的方向,久久未動,仿佛在目送一支射向無盡黑暗的離弦之箭。
賈玨的身影融入右衛營營區的燈火與喧囂。
五千鐵騎的命運,一場足以攪動北疆乃至整個大周國運的驚世奇襲,隨著那枚狴犮令牌的入手,已然啟動。
五日,時間緊迫如弦上箭矢。
翌日上午,車騎將軍府邸的后花園里,牡丹開得正盛,碗口大的姚黃魏紫壓彎了花枝,馥郁甜香混著新翻泥土的濕潤氣息,慵懶地浮在午后暖陽里。
太湖石堆疊的假山下,一池碧水映著晴空,幾尾肥碩的錦鯉甩著金紅尾鰭慢吞吞游弋,攪碎一池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