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宸見她那副又羞又窘,偏偏又強作鎮定的模樣,只覺得可愛得緊。
他心中暗笑,面上卻不動聲色,伸手拍了拍腦袋。
“啊,我還有些事要同張猛交代。”
“你先歇著吧。”
說完,不等洛晴雪反應,他便轉身走了出去,還體貼地為她帶上了房門。
“砰。”
一聲輕響,將洛晴雪從混亂的思緒中拉了回來。
她看著那扇緊閉的房門,整個人都愣住了。
走了?
他就這么走了?
臉上滾燙的溫度,一點點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他方才,是在逗自己玩嗎?
還是說……他其實,并不喜歡自己?
一個念頭毫無預兆地冒了出來,像一根細小的針,扎在了她的心上。
與此同時,一輛青布馬車,緩緩駛入了宮門。
洛道成一路未作停留,直奔養心殿。
他換下沾了塵土的常服,連口熱茶都顧不上喝,便立刻傳了旨意下去。
“傳工部尚書,孫茂中,即刻覲見。”
沒過多久,一個身形微胖,留著山羊胡的中年官員便快步走了進來,正是工部尚書孫茂中。
他跪地行禮,聲音洪亮。
“臣,孫茂中,叩見陛下。”
“平身。”
洛道成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
他將自己在長平縣的所見所聞,從坎兒井到溝灌覆草,詳盡地說與孫茂中聽。
孫茂中起初還聽得漫不經心,可越聽,眼睛便瞪得越大,臉上的神情也從敷衍變成了震驚,最后是難以掩飾的激動。
他聽完,立刻對著洛道成深深一揖,滿臉都是諂媚的笑意。
“陛下圣明!”
“竟能于民間尋得此等解救旱情之妙法!”
他撫著自己的山羊胡,不住地感慨。
“若此法果真如陛下所言那般有效,將其推廣至各受災州縣,實乃我大炎萬民之福,亦是陛下天恩浩蕩啊!”
這番話,正中洛道成下懷。
他微微頷首,面色沉凝。
“朕也是這般想的。”
“孫愛卿,朕命你即刻召集工部所有能工巧匠,仿制坎兒井。”
“再將溝灌、覆草的細則擬成章程,加急下發至各受災州縣,責令地方官吏,務必盡快推行!”
“臣,遵旨!”
孫茂中領了旨,躬身退出了養心殿。
殿外的夜風帶著絲絲涼意,卻吹不熄他心頭的火熱。
這可是天大的功勞。
若是能借此法,解了這曠日持久的旱災,他孫茂中便是頭功一件。
陛下圣明,于民間尋得良方,而他,則是將這良方推廣至天下,惠及萬民的肱骨之臣。
屆時,加官進爵,光耀門楣,指日可待。
他恨不得立刻就召集人手,大干一場。
然而,事情的發展,卻遠不如他預想中那般順利。
數日后。
孫茂中連夜求見,撲通一聲跪在養心殿中,額頭緊緊貼著地磚。
他一身狼狽,官帽都有些歪了,哪里還有半分前幾日的意氣風發。
“臣、臣有負圣望……”
洛道成放下手中的奏折,眉頭微蹙。
“事情辦得如何了?”
孫茂中身子一抖,聲音里帶著哭腔。
“回陛下,臣依照陛下所言,于京郊選了幾處地點試行。”
“那溝灌與覆草之法,也一并推行了下去。”
“可是……”
洛道成眼神一凜。
“可是什么?直言!”
孫茂中抬起頭,一張胖臉皺成了苦瓜。
“可是我們挖出來的井,要么根本不出水,要么水量就極小,完全無法引流灌溉啊。”
“而且那暗渠的走向極難把握,豎井與豎井之間如何連通,更是無從下手,有幾處甚至還發生了坍塌,砸傷了好幾名工匠。”
“覆草與溝灌,倒是有些許效果,卻也是杯水車薪,根本解決不了問題。”
“如今試行之處,已是怨言四起,百姓都說咱們是瞎折騰,若再強行推行下去,恐、恐會生出民變啊!”
洛道成聽完,面沉如水,一股怒火直沖天靈蓋。
他猛地一拍龍案,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混賬!”
“朕不是已將其中大概原理告知于你了嗎!”
“工部匯聚天下能工巧匠,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嗎?”
“長平縣能做成,為何到了你們工部手里就不行!”
“是朕撥給你們的銀錢不夠,還是你們一個個的,全都是酒囊飯袋,無能至極!”
帝王一怒,伏尸百萬。
孫茂中嚇得魂不附體,連連磕頭,額頭都磕破了皮。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
“非是臣等不盡心,實在是……是這法子看似簡單,內里卻有很深的門道啊!”
他戰戰兢兢地解釋。
“那坎兒井該如何選址,什么地方的地下才有水,豎井之間該相隔多遠,暗渠又該如何挖掘才能確保不坍塌,還能精準連通。”
“這些最關鍵的地方,沒有懂行的人在旁指點,僅憑我等猜測摸索,實在是難如登天啊!”
洛道成胸口劇烈起伏,氣得說不出話來。
他當然明白,孫茂中說的都是實情。
只是沒想到,陸宸那小子,竟是留了一手!
他算準了,朝廷里無人能依樣畫葫蘆。
如此一來,朝廷若想大規模推行,就繞不開他。
好個陸宸,好深的心機!
一股被算計的惱怒涌上心頭,但旋即又被理智壓下。
如今旱情嚴重,計較這些已經沒有意義。
當務之急,是要盡快將抗旱之法推行下去。
周錚站在一旁,將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亦是波瀾起伏。
這個陸宸,確實有經天緯地之才。
可他的行事,也確實乖張狂妄,全無半點臣子該有的恭順。
竟敢拿捏朝廷,拿捏陛下。
這簡直是亂了綱常,壞了規矩。
可如今,大炎的旱情已經到了火燒眉毛的地步。
長平縣的成功,是唯一的希望。
規矩固然重要,可若是國將不國,民不聊生,再森嚴的規矩,又有何用?
周錚緊鎖的眉頭有了些許松動,他上前一步,對著皇帝深深一揖。
“陛下。”
“既然工部仿制無功,看來此事,終究還是要落在駙馬爺的身上。”
“不如,召駙馬入宮,詳加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