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煜的命令從馬車內傳出,讓那一百名老弱病殘的士兵,全都懵了。
什么?
全速前進?
隊伍最前方的獨臂老兵趙鐵牛,下意識地勒緊了手中那匹瘦馬的韁繩,滿是褶子的臉上寫滿了困惑和不安。
三十里坡?
那地方……不是出了名的匪寇出沒之地嗎?
這位殿下,到底想干什么?
他回頭看了一眼身后那群歪歪扭扭的同袍。
有的拄著拐,有的咳著血,所謂的全速前進,對他們來說,簡直就是要命!
“還愣著干什么?”
張猛騎著一匹高頭大馬,聲如洪鐘地怒喝道。
“殿下的命令,沒聽見嗎?”
趙鐵牛渾身一個激靈,他不敢違抗。
這位張將軍的威勢,他昨天在天牢里就見識過了。
“是!將軍!”
他一咬牙,狠狠一鞭子抽在馬屁股上。
“駕!”
整支寒酸的隊伍,就這么以一種極其詭異的速度,加快了前行。
塵土飛揚,顛簸不堪。
馬車里也顛得厲害。
婉兒跪坐在墊子上,身子隨著馬車一晃一晃的。她端著水杯的手也在抖,水灑出來一些,打濕了她的袖口。
“殿下……”
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又怕又急,“路太顛了,您……您喝口水吧。”
蕭煜靠著車壁,閉著眼睛,似乎睡著了。
聽到聲音,他才緩緩睜開眼。
他沒看水杯,目光越過婉兒,透過車簾的縫隙,看著外面那些在塵土里掙扎的身影。
他能感覺到,昨天在那些人心里點起的那點火星,已經在搖晃了。
光靠嘴說,不行。
這群人被扔掉過一次,骨頭是斷的,心也是散的。
不把他們的骨頭打碎了再接上,這支隊伍就永遠是廢物。
他接過水杯,一飲而盡,把空杯子遞回去。
“坐穩了。”他的聲音很平,聽不出什么情緒,“等會兒,會更顛。”
婉兒愣了一下,看著蕭煜那張平靜的臉,心里的恐懼不知怎么就少了一些。她“嗯”了一聲,雙手抓緊了身下的軟墊。
車外,狄英一直沉默地騎馬跟在旁邊。他聽見了里面的對話,眉頭皺了一下,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師妹跟著這么個主子,不知是福是禍。可他又想起天牢里那碗救命的肉粥,心里更亂了。
蕭煜放下車簾,隔絕了外面的景象。
他對車外喊:“張猛,狄英。”
“末將在。”
“屬下在。”
“等會兒開打了,你們兩個,誰都不準出手。”
張猛急了:“殿下,這怎么行?刀劍無眼,那些人就是沖您來的,我必須……”
“我需要你護著?”
蕭煜的聲音從車里傳出,“今天,他們才是主角。”
“讓他們自己去打,去見血。死了,就死了。只有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才算是我蕭煜的兵。”
“至于我……死不了。”
蕭煜的目光,落在了車窗外,那道身影在隊伍周圍忽隱忽現的身影上。
劉三。
有他在,足夠了。
……
三十里坡。
正如其名,這是一段長達三十里的黃土坡。
官道從兩座并不算高的山丘之間穿過,道路狹窄,草木叢生。
是絕佳的伏擊地點。
當隊伍行至坡道中段時。
連趙鐵牛這樣久疏戰陣的老兵,都感覺到了一股不同尋常的死氣。
太安靜了。
連一聲鳥叫,一聲蟲鳴都沒有。
“吁——”
趙鐵牛下意識地拉住了馬。
他身后的隊伍,也亂糟糟地停了下來。
所有人都感到了那股令人窒息的壓抑。
“慌什么?”
張猛催馬上前,大聲喝道,“結陣!持盾!弓箭手準備!”
然而,沒人聽他的。
這群人早就不是兵了。
他們有的在發抖,有的臉色慘白,有的甚至已經想著掉頭逃跑。
他們是被拋棄的垃圾,不是來送死的!
張猛氣得臉色鐵青,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就在這時,馬車的車簾,被一只手緩緩掀開。
蕭煜從車上走了下來。
他環顧四周,看著那一張張寫滿了恐懼和絕望的臉,臉上沒有絲毫波瀾。
“怕死嗎?”
他開口了,聲音很輕,但那群人卻一個個低著頭,沒有回答。
“怕,就對了。”
蕭煜笑了,“因為你們的敵人,已經來了。”
他話音剛落。
“咻——!”
“咻咻咻——!”
尖銳的破空聲,驟然響起!
毫無征兆!
數百支閃著寒光的箭矢,好似黑色的暴雨,從兩側的山坡上傾瀉而下!
瞬間,便將這支寒酸的隊伍,徹底籠罩!
“啊!”
凄厲的慘叫聲,立刻響起!
隊伍里的李瘸子,那個一直拄著拐杖的男人,還沒來得及跑,胸口就“噗噗噗”多了三個血洞。
他低著頭,難以置信地看著胸口的箭桿,嘴里涌出血沫,身子軟了下去。
溫熱的血,濺在黃土地上。
死亡,來得如此突然!
“有埋伏!”
“跑啊!”
“娘啊,我不想死!”
人群像炸開的蜂窩,所有人心里那根弦,斷了。
他們哭喊著,像沒頭的蒼蠅一樣四處亂撞,人和馬擠作一團。
在蕭煜看來,這群人現在跟一群烏合之眾根本沒什么區別。
山坡上。
一個穿著二皇子府服飾的頭領看著下面的亂象,臉上全是不屑。
“一群廢物。”
他對旁邊一個搖著扇子的文士說,“錢先生,你看,都不用我們的人動手,他們自己就亂了。”
錢彬笑了笑:“林統領,還是速戰速決,殺了蕭煜,我們好回去交差。”
“傳令,繼續放箭,別讓蕭煜跑了。”
然而,就在第二波箭雨,即將落下之時。
一道身影,不退反進!
是蕭煜!
他迎著漫天箭雨,以及那些逃竄的人流,一步步走到了隊伍的最前面。
“殿下!危險!”
張猛和狄英目眥欲裂,就要沖上去。
“站住!”
蕭煜頭也不回地喝道。
他的目光掃過那些抱頭鼠竄的士兵,眼神里沒有憤怒,只有一片死寂。
他沒有再喊什么“豬狗”之類的話。
他只是彎腰,從地上撿起一面不知是誰丟下的破舊圓盾。
然后,他看著山上,看著那片即將再次落下的箭雨,對身后那些還在哭喊潰逃的人,說了最后一句話。
“想活命的話,那就拿起你們手里的武器!”
“跟著我!”
“殺!”
最后一個“殺”字出口!
蕭煜體內的內力轟然爆發!
他沒有后退,更沒有閃躲!
而是一個人,一面盾,就那么朝著箭雨最密集的地方,朝著山坡,沖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