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懿提議遣使江東的消息,如同一塊棱角鋒利的巨石,狠狠砸入林凡的心湖。沒有泛起半分漣漪,只激起洶涌翻騰的暗流,裹挾著猜忌與警惕,幾乎要將他的理智淹沒。
他太了解司馬懿了,這位被后世稱為“冢虎”的謀士,心思深沉如淵,每一步棋都藏著后招,絕不可能突發善心為江夏解圍。此計背后,必然是一張更深、更密的羅網。是想借使者之口,誤導孫權做出錯誤決策?是意圖離間本就不算穩固的孫劉聯盟,讓聯軍自亂陣腳?還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表面針對江東,最終目標仍是困守江夏、手握火器的他林凡?
無數種可能在腦海中交織,讓林凡坐立難安。他深知,自己身在江夏孤城,對許都朝堂和江東內部的直接影響力微乎其微,唯有提前布局,才能在這場看不見硝煙的博弈中占據一絲主動。
“來人,傳我密令。”林凡立刻召來暗影在江夏的聯絡人,聲音低沉而急促,“第一,不惜一切代價,查明丞相選定的使者身份、背景,以及其此行的真實使命,是否與司馬懿有私下聯絡;第二,令江東境內的暗影成員全員出動,嚴密監視孫權、周瑜、魯肅等人的動向,探查江東上下對曹使來訪的反應;第三,散布流言,就說‘曹營主戰派林立,司馬懿力主遣使,實為緩兵之計,待援軍集結便會大舉進攻江東’,務必在江東朝野埋下猜疑的種子。”
“喏!”聯絡人躬身領命,轉身便消失在密室之中。
做完這些,林凡的心緒并未平復。他走到窗邊,望著工匠營方向升起的裊裊炊煙,眉頭擰成了疙瘩。流言終究只是輔助,唯有自身實力足夠強大,才能在任何變局中站穩腳跟。他將更多精力投入到工匠營,親自督導匠人們改進“火龍箭”——調整尾翼角度提升穩定性,優化火藥配比增加射程,甚至開始構思一種簡化版本:減少火藥用量,改用陶制箭筒,雖威力稍遜,但成本更低、更易量產,足以在戰場上形成震懾。
然而,資源的匱乏如同沉重的枷鎖,死死束縛著他的手腳。許都承諾的熟練工匠、優質鐵礦和硝石,遲遲未能足額到位,每次送來的要么是老弱病殘的匠人,要么是雜質繁多的劣鐵,負責調撥的官員總是以“各地戰事吃緊,資源優先供給主力”為由推諉。荊州本地能搜羅的材料也日漸枯竭,民夫們日夜開采,也難以滿足火器研發的需求。
一種有力難施的憋悶感,如同厚重的烏云,籠罩在林凡心頭。他看著工匠營里爐火旁疲憊不堪的匠人,看著案上寥寥數枚改進后的“火龍箭”,心中暗嘆:司馬懿這一手,既攪動了江東局勢,又間接掣肘了他的發展,當真毒辣。
日子在焦灼的等待與艱難的備戰中流逝。三日后,許都的消息終于通過暗影渠道傳回江夏。
曹操采納了司馬懿的提議,選定的使者并非朝中擅長縱橫捭闔的說客,而是素有虛名的名士蔣干。此行名義上是“奉天子之命,宣示朝廷威德,共討不臣”,實則帶著三重隱秘任務:試探孫權對朝廷的真實態度、離間孫劉聯盟、探查江東水軍的虛實。
“蔣干?”林凡聽到這個名字,眉頭驟然蹙起,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案幾。他對這個歷史上以“盜書”聞名的人物印象深刻——此人雖有幾分名士風流,能言善辯,卻缺乏機變縱橫的真才實學,性情浮躁,極易被表象迷惑。
司馬懿為何要推薦這樣一個人擔任如此重要的使者?是朝中無人可用,只能退而求其次?還是另有所圖?讓一個不甚精明之輩出使,成功與否似乎并不重要,反而可能讓這次出使顯得笨拙可笑,從而掩蓋其真正的目的?或者,司馬懿從一開始就沒指望和談成功,而是想借蔣干的“失敗”,達成某種不可告人的圖謀?
林凡感覺司馬懿的謀劃如同籠罩在江面的濃霧,看似清晰可辨,實則深不見底,每一步都暗藏殺機,讓他難以捉摸。
與此同時,江對面的江東水寨,也漸漸透出不同尋常的氣息。周瑜下令加固了水寨的柵欄和防御工事,巡邏船只的活動范圍進一步擴大,甚至多次逼近江夏水寨的警戒線,箭雨相向,壓迫感有增無減。但奇怪的是,自江北奇襲之后,江東軍再也沒有發動過大規模進攻,只是這般死死圍困,如同蟄伏的猛獸,耐心等待著獵物露出破綻。
這種暴風雨前的寧靜,讓林凡和文聘都感到坐立不安。
“監軍,江東鼠輩近日頗為蹊蹺。”文聘一身戎裝,大步走進林凡的住所,臉上滿是疑慮,“他們既不猛攻,也不后撤,只是日夜圍著水寨,時不時派快船騷擾一番,究竟意欲何為?”
林凡走到懸掛的地圖前,手指點在江東水寨的位置,目光深邃:“他們在等。”
“等?等什么?”文聘追問。
“等許都使者的消息。”林凡沉聲道,“蔣干此刻應該已經抵達江東,周瑜和孫權必然想看看曹操的真實意圖,是戰是和,他們需要一個明確的信號。同時,他們也在等我們露出破綻——補給線被襲,資源匱乏,軍民疲憊,他們想等我們內部生亂,再發動致命一擊。或許,他們還在等一個最佳的進攻時機,比如江面起霧,或者風向轉變。”
他頓了頓,轉頭看向文聘,眼中閃過一絲決絕:“文將軍,我們不能干等。蔣干入江東,無論成敗,局勢都可能生變。我們必須做好萬全準備,無論接下來是戰是和,都要掌握主動權。我意,從即日起,城中實行戰時配給制度,糧草、藥品、箭矢統一管理,優先供應前線將士;同時,進一步加固城防,尤其是面向長江的城墻和水門,多備滾石、熱油、火箭,以防敵軍強攻;另外,我需要你從水師中挑選一批水性極佳、膽大心細的士卒,組成一支‘水鬼隊’。”
“水鬼隊?”文聘有些疑惑,“此隊何為?”
“專門負責夜間潛渡。”林凡解釋道,“周瑜水軍強大,正面抗衡我們難占上風,但水下是他們的薄弱之處。‘水鬼隊’的任務,一是夜間潛到江東水寨附近偵察敵情,摸清其戰船布防和糧草囤積位置;二是伺機騷擾,破壞其船槳、船底,讓他們的戰船難以正常行駛;甚至……可以在其戰船底部安裝一些‘小禮物’。”他指了指案上一個小巧的陶制容器,里面裝滿了火藥和引信,“這是‘水雷’的雛形,雖威力有限,但足以炸穿船底,造成混亂。”
文聘聞言,眼睛一亮,重重一拍大腿:“妙啊!如此一來,即便不能重創其艦隊,也能令其寢食難安,分散其精力,緩解我們的壓力!此事交由我去辦,保證挑選出最精銳的士卒,日夜操練,不日便可投入使用!”
“好!”林凡點頭,“此事需絕對保密,不可走漏半點風聲,否則便失去了出其不意的效果。”
就在林凡與文聘緊鑼密鼓備戰之時,蔣干一行人乘坐的官船,已順著長江而下,抵達了江東的政治中心——柴桑。
孫權并未親自出城迎接,只是派魯肅前往碼頭相接,態度不失禮節,卻透著一股疏離與戒備。蔣干心中雖有不滿,但也知道此行關乎重大,只能壓下情緒,隨著魯肅前往吳侯府邸。
吳侯府邸的議事廳內,氣氛凝重得幾乎能擰出水來。
孫權高坐主位,面容儒雅,嘴角噙著一絲淡淡的笑意,眼神卻銳利如鷹,掃視著堂下的蔣干,帶著審視與探究。下首兩側,文官以張昭、顧雍為首,武將以周瑜、程普為首,文武分列,神色各異,目光齊刷刷地落在蔣干身上,讓他渾身不自在。
蔣干定了定神,手持節杖,上前一步,朗聲道:“吳侯在上,漢廷使者蔣干,奉丞相之命,特來宣示天子威德。如今丞相奉天子以令不臣,橫掃北方,兵鋒所指,無不臣服。江東偏安一隅,若能識時務者為俊杰,歸順朝廷,丞相必當上表天子,封吳侯高官厚祿,共享天下太平。若執迷不悟,依附劉備這等喪家之犬,待丞相大軍南下,江東危矣!”
他這番話,語氣傲慢,軟硬兼施,試圖以曹操的威勢震懾孫權。
堂下頓時一片竊竊私語。張昭、顧雍等人面露沉吟,顯然被蔣干口中的“曹軍勢大”所觸動。江東雖有六郡之地,兵精糧足,但與統一北方的曹操相比,實力仍有差距,與曹軍正面抗衡,風險確實極大,不少文官本就傾向于議和。
然而,就在此時,周瑜突然長身而起,白袍獵獵,目光如炬,聲音清越而激昂,瞬間壓過了堂內的竊竊私語:“子翼之言謬矣!”
蔣干一愣,看向周瑜,只見這位江東大都督神色凜然,正氣凜然:“曹操名為漢相,實為漢賊!他挾天子以令諸侯,屠戮群雄,篡漢之心,昭然若揭!我主孫將軍繼承父兄基業,據有江東六郡,兵精糧足,百姓歸心,正當為國除殘去穢,匡扶漢室,豈可屈身事賊,遺臭萬年?”
他話鋒一轉,看向孫權,語氣誠懇:“況劉豫州乃中山靖王之后,王室之胄,英才蓋世,眾士慕仰,若水之歸海。如今雖暫避江東,卻有龍虎之姿,日后必成大業。我等與劉豫州聯盟,共抗曹操,乃順天應人之舉。若事之不濟,此乃天命,安能復為之下乎!”
這番話,擲地有聲,既駁斥了蔣干的謬論,又堅定了江東抗曹的立場,更巧妙地拔高了劉備的地位,穩固了孫劉聯盟,引得堂下武將們齊聲附和,士氣大振。
蔣干被周瑜的氣勢所懾,一時語塞,竟不知如何反駁。
周瑜見狀,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趁熱打鐵:“子翼遠道而來,一路辛苦。今日天色已晚,且先歇息。明日,我帶你參觀我江東水軍營寨,讓你見識一下我江東水師的實力,再論其他不遲。”
蔣干心中雖有不甘,卻也無可奈何,只能點頭應允。
次日,周瑜親自陪同蔣干前往江邊水寨。只見江面上,艨艟斗艦排列如山,旌旗蔽日,迎風招展;戰船之上,士兵們身著鎧甲,手持兵器,操練有序,號令嚴明;弓箭手拉滿弓弦,箭如流星;水手們劃動船槳,戰船如飛,氣勢如虹。
蔣干站在岸邊,看得心驚肉跳,心中暗道:江東水師如此強盛,難怪曹操會有所忌憚,自己想要說動孫權歸降,恐怕難如登天。
當晚,周瑜在營中設宴款待蔣干。席間,周瑜頻頻勸酒,言語間盡是同鄉情誼,仿佛早已將昨日朝堂上的爭執拋諸腦后。蔣干本就不勝酒力,又被周瑜的“熱情”所惑,不多時便已酩酊大醉。
宴罷,周瑜故作親昵,拉著蔣干的手,要與他同榻而眠。蔣干推辭不過,只能勉強應允。夜半時分,蔣干輾轉難眠,只聽身旁的周瑜“夢囈”不斷,時而喊著“曹操老賊”,時而低語“破曹之策”,似涉及諸多軍機要務。
蔣干心中一動,好奇心被徹底勾起。他悄悄起身,借著帳外透進來的微光,瞥見案頭擺放著一封書信,信封上赫然寫著“蔡瑁、張允謹封”的字樣。
蔡瑁、張允!這二人原是荊州水師統領,歸降曹操后,一直負責訓練曹軍水師,乃是曹操倚重的水軍將領(蔣干不知二人已被曹操處死)。他們怎么會與周瑜有書信往來?
蔣干心中巨震,小心翼翼地拿起書信,偷偷拆開。信中內容更是讓他驚出一身冷汗——竟是蔡瑁、張允與周瑜的密謀,言稱“曹軍水師雖眾,卻不善水戰,我二人愿為內應,待時機成熟,獻出水寨,助周都督破曹,共圖大業”,落款處還有二人的簽名與印信,仿造得極為逼真。
“天助我也!”蔣干心中狂喜,以為抓住了周瑜的致命把柄,也找到了向曹操交差的資本。他不敢耽擱,將書信小心翼翼地藏入懷中,天剛蒙蒙亮,便尋了個“思鄉心切”的借口,匆匆辭別周瑜,帶著隨從星夜兼程返回江北,直奔曹操的襄陽行轅。
蔣干帶回的“密信”,如同一塊巨石投入滾油之中,在曹營內部引起了軒然大波。
曹操端坐于中軍大帳的主位上,接過蔣干呈上來的書信,展開細看。信中熟悉的蔡瑁、張允筆跡(周瑜仿造得惟妙惟肖),詳盡的“投降計劃”,以及對曹軍水師弱點的精準描述,無一不讓他怒火中燒!
雖然蔡、張二人早已因“訓練水師不力”被他下令處死,但這封信卻像一根淬毒的尖刺,深深扎入他的心中。他本就對荊州降將心存疑慮,如今見這二人竟早有反心,甚至暗中勾結周瑜,心中的猜忌瞬間被無限放大,連帶著對正在江夏浴血奮戰的文聘,也多了幾分提防與不信任。
“好個周瑜!好個蔡瑁、張允!竟敢欺瞞孤到如此地步!”曹操猛地將書信拍在案上,怒不可遏,胸膛劇烈起伏,“孤待他們不薄,他們卻暗中通敵,意圖謀反!若不是子翼識破,孤險些釀成大錯!”盛怒之下,他幾乎要下令徹查所有荊州籍將領,肅清內部隱患。
帳下眾謀士噤若寒蟬,無人敢上前勸阻。唯有司馬懿站在一旁,低眉順眼,嘴角卻勾起一絲幾不可察的弧度。蔣干中計,本就在他的預料之中,甚至可以說,是他暗中推動的結果——他深知蔣干性情浮躁,極易被利用,而周瑜善用反間計,必然會對蔣干下手。
此計一石二鳥,堪稱絕妙:既借周瑜之手,打擊了荊州系將領,進一步孤立了與文聘交好的林凡;又讓曹操對江東的恨意更深,徹底斷絕了和談的可能,堅定了他大舉南征的決心,而自己“主戰派”的形象也愈發鮮明,更得曹操信任。
然而,曹操畢竟是一代梟雄,盛怒之下,很快便冷靜下來。他盯著案上的書信,眼神深邃,心中漸漸起了疑:蔡瑁、張允已死,死無對證,這封信來得太過蹊蹺,會不會是周瑜的反間計?
他轉頭看向司馬懿,沉聲道:“仲達,你以為此信是真是假?”
司馬懿心中早已想好說辭,連忙躬身行禮,恭聲道:“丞相明鑒,蔡瑁、張允已死,此信真偽確實難辨。然,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周瑜此舉,無論是真是假,其意圖都極為明顯——便是想擾亂我軍軍心,離間我君臣關系。當此之際,丞相更應穩住陣腳,明察內部,清除潛在隱患;對外則需展示雷霆手段,讓江東知曉我軍的決心,方可破其奸計,震懾宵小。”
他這番話,看似客觀公正,實則巧妙地將“明察內部”的釘子又敲深了一分,進一步加劇了曹操對荊州降將的猜忌。
曹操沉吟良久,手指輕輕敲擊著案幾,最終做出決斷:“傳孤旨意!蔣干識人不明,險些被周瑜蒙蔽,擾亂軍心,著即斥責一番,遣回許都,閉門思過!”
“另外,令心腹將領暗中監視江夏文聘部的動向,若有異動,即刻稟報!”
“至于江東……”曹操眼中閃過一絲厲色,“周瑜小兒,竟敢用此奸計欺辱孤!南征之事,刻不容緩!令各部加緊備戰,待時機成熟,便揮師南下,踏平江東,生擒孫權、周瑜,以雪今日之辱!”
旨意一下,曹營上下立刻行動起來,備戰的氣氛愈發濃烈。
消息如同長了翅膀,很快便傳回了江夏。
文聘聽聞曹操因一封來歷不明的密信,竟對自己產生猜忌,還派心腹暗中監視,心中悲憤莫名。他披甲執銳,在江夏浴血奮戰,忠心耿耿,卻始終難以得到完全信任,這份委屈與不甘,幾乎要將他壓垮。但他深知此刻處境艱難,只能將悲憤壓在心底,更加謹言慎行,事事小心,生怕落下把柄。
林凡得知這一切后,獨自站在水寨的箭樓上,望著江北曹軍大營的方向,心中寒意更甚。
他終于明白了司馬懿的真正圖謀。周瑜的反間計成功了,卻只是表面;司馬懿才是那個隱藏在幕后,借刀殺人、隔山打牛的真正贏家。他不僅借周瑜之手離間了曹操與荊州降將的關系,孤立了自己和文聘,還堅定了曹操南征的決心,讓江夏徹底陷入了必戰之地的絕境。
“好一招驅狼吞虎,隔山打牛……司馬懿,你這‘冢虎’,果然名不虛傳。”林凡喃喃自語,指尖冰涼。
蔣干的使命結束了,這場由司馬懿掀起的“和談”風波,看似毫無結果,實則暗流洶涌。它所引發的連鎖反應,如同驚雷般在曹、孫、劉三方之間震蕩,徹底改變了局勢的走向。
江夏的天空,陰云愈發濃重,壓得人喘不過氣。一場決定荊州命運、關乎天下走勢的曠世大戰,已然迫在眉睫,再也無法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