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上官撥弦打斷他,抬起頭,目光已恢復平日的冷靜,“隱姓埋名,身負重任。此事關乎重大,我不會向任何人透露半分。”
她頓了頓,補充道,“只是沒想到,你竟是……殿下。”
聽出她語氣中那細微的疏離,蕭止焰心中一急,下意識地握住了她放在錦被外的手。
她的手依舊微涼。
“撥弦,在你面前,我從來只是蕭止焰。那個在終南山偷偷看你的少年,那個在侯府外想方設法幫你的小官,那個……心系于你的男人。”
“身份枷鎖,皇權爭斗,都不是我本意。”
“我之所求,無非是查明真相,肅清奸佞,然后……”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灼灼,“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你身邊。”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表明心跡。
沒有華麗的辭藻,卻字字沉重,敲打在上官撥弦的心上。
她看著他眼中毫不掩飾的情感和期待,心中筑起的那道用于自我保護的高墻,似乎裂開了一道縫隙。
一路走來,他的守護,他的信任,他的舍身相護,早已點點滴滴滲入她的生命。
只是大仇未報,前路未卜,她一直不敢,也不能回應。
此刻,看著他坦誠的目光,感受著他掌心傳來的溫度,那些壓抑的情感,似乎也有了破土而出的沖動。
她輕輕回握了一下他的手,雖未言語,但眼中的冰霜已然融化,泛起微微漣漪。
蕭止焰感受到她細微的回應,心中大喜,緊握她的手,仿佛握住了世間最珍貴的寶物。
這時,門外傳來阿箬清脆的聲音:“上官姐姐,你醒了嗎?我熬了補氣血的蠱膳哦!”
兩人迅速松開手,神色恢復自然。
阿箬端著托盤笑嘻嘻地走進來,身后跟著面色依舊冷峻但眼神緩和的秦嘯。
“上官姐姐,你可算醒了!嚇死我了!”阿箬將托盤放下,湊到床邊,“蕭大哥守了你一早上,連朝都沒去,被陛下派內侍來訓斥了呢!”
蕭止焰咳嗽一聲,掩飾尷尬。
上官撥弦看向他,眼中帶著詢問。
蕭止焰解釋道:“我已將鬼市之事及我們的推斷密奏皇上。皇上震怒,已下旨嚴查。對于‘藥人’計劃及玄蛇可能進行的‘肉身神佛’試驗,高度重視。另外……”
他看向上官撥弦,語氣帶著一絲后怕與慶幸,“關于‘石肌散’與‘紅顏燼’可能同源之事,皇上已令太醫署協同風聞司,調閱所有皇室秘藏醫典,尋找線索。”
“或許,對你師姐之死的調查,能有新的突破。”
這無疑是個好消息。
上官撥弦精神一振:“如此甚好。”
秦嘯開口道:“風隼大哥追蹤那地道,發現其出口在城外亂葬崗,線索斷了。不過,根據上官姑娘之前對‘還魂水’氣味的分析,我們在鬼市幾個隱秘角落,發現了類似氣味的殘留,懷疑那里曾是他們的臨時據點,正在擴大搜索范圍。”
影守如同鬼魅般出現在角落,嘶啞道:“王瑾獄中,昨夜暴斃。”
眾人一驚。
“滅口?”蕭止焰眼神一冷。
影守點頭:“驗尸結果是突發心疾。但在他指甲縫中,發現了極微量的‘石肌散’粉末。”
室內一片寂靜。
玄蛇的觸手,竟然能伸入守衛森嚴的天牢!
這意味著,他們的滲透,比想象的更深。
“看來,搗毀慈恩寺工坊,并未傷其根本。”上官撥弦沉聲道,“他們仍在活躍,并且……因為‘藥人’計劃可能被我們察覺,行動會更加隱秘和瘋狂。”
蕭止焰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窗外明媚的秋光,眼神卻銳利如刀。“‘鬼市藥仙’只是開始。他們需要‘藥人’,就需要更多的試驗品,更隱蔽的場所,更復雜的藥物。”
“長安雖大,但只要我們盯緊所有異常疾病、失蹤人口,尤其是與各種‘奇藥’‘偏方’相關的線索,必能再次找到他們的尾巴!”
他轉身,看向上官撥弦,目光堅定:“撥弦,好生休養。接下來的戰斗,需要我們并肩作戰。玄蛇的‘肉身神佛’計劃,必須連同其根基,徹底鏟除!”
上官撥弦迎著他的目光,緩緩點頭。
身體雖然虛弱,但她的意志前所未有的堅定。
師姐的仇,蕭止焰的毒,無數被“還魂水”害死的冤魂,還有那潛藏在暗處、意圖傾覆社稷的巨大陰謀……所有的一切,都讓她無法退縮。
“好。”她輕輕應道,聲音不大,卻蘊含著無盡的力量。
鬼市藥仙案,暫時畫上了**。
但它撕開的,是玄蛇更加龐大、更加黑暗計劃的一角。
而并肩作戰的兩人,在經歷了生死考驗與身份坦白的沖擊后,彼此間的信任與羈絆,也更深了一層。
前路漫漫,風雨如晦,但他們已做好準備,攜手同行。
數日后,上官撥弦的身體在精心調養下逐漸恢復,雖元氣未完全復舊,但已無大礙。
蕭止焰忙于京兆尹事務,并協調風聞司全力追查“藥仙”及“石肌散”來源,同時加強對京城各處的監控。
這一日,上官撥弦正在院中晾曬新采集的草藥,阿箬在一旁幫忙,嘰嘰喳喳地說著市井趣聞。
“上官姐姐,聽說最近,平康坊幾位有名的花魁,都得了怪病呢。”阿箬一邊整理藥簍,一邊隨口說道,“說是眉心貼的花鈿莫名其妙就掉了,然后臉就爛了,還忘了好些事情,可邪門了!”
上官撥弦手中動作一頓。
眉心花鈿脫落,面部潰爛,失去記憶……這癥狀……
她猛地想起師姐筆記中某一頁的記載,關于一種來自南疆的陰損蠱毒,名曰“忘川噬憶”,能腐蝕肌膚,吞噬特定記憶,常被用于滅口或控制知曉秘密之人。
其引發的外部癥狀之一,便是佩戴特定媒介(如某些特殊胭脂制成的花鈿)脫落,繼而面部潰爛!
平康坊的花魁,接觸三教九流,往往是情報匯聚之地。
若她們同時出現此癥狀,絕非偶然!
她立刻放下草藥,對阿箬道:“阿箬,準備一下,我們去平康坊。”
“啊?去那里做什么?”阿箬眨巴著眼。
“查案。”上官撥弦眼中閃過一絲冷光,“或許,又一條玄蛇的尾巴,露出來了。”
平康坊的線索尚在初步查探中,一樁更為離奇詭譎的案件,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瞬間打破了表面的寧靜,將上官撥弦與蕭止焰的目光引向了帝國最高學府——國子監。
時近子夜,國子監內萬籟俱寂,唯有巡更夫單調的梆子聲偶爾劃過夜空。
監內辟雍殿旁的藏書館,通常早已落鎖,今夜卻有一縷微光從窗縫透出。
那是博士孔惠明,一位以治學嚴謹、尤精《周易》與機關算學著稱的老先生,正在為即將到來的科舉大考整理古籍,批閱監生課業。
忽然,一陣極其輕微、卻又帶著沉重摩擦感的“嘎吱”聲,從辟雍殿前的庭院傳來。
孔博士皺了皺眉,放下手中的筆,起身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隙向外望去。
月光慘淡,庭院中樹影婆娑。
原本整齊排列于辟雍殿前、用于教學演示的七尊青銅人像(銅人),此刻竟在無人觸碰的情況下,自行移動起來!
它們的動作僵硬而緩慢,青銅關節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在青石板上劃出深深的痕跡。
孔博士驚得瞪大了眼睛,以為是自己年老眼花。
他揉了揉眼,再看去,只見那七尊銅人并非無序亂動,而是以一種極其玄奧復雜的軌跡,緩緩變換著位置。
不過片刻,七尊銅人竟停止移動,各自占據一個特定方位,隱隱構成一個將整個辟雍殿前庭籠罩在內的奇異陣型!
“這……這是……”孔博士博聞強識,腦中瞬間閃過一個幾乎只存在于古籍記載中的名字——“七星鎖靈陣”!
據傳此陣乃上古奇陣,能匯聚地脈陰煞,困鎖生靈神魂!
他心中警鈴大作,一股莫名的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
他下意識地想要退后,關上窗戶,卻發現自己周身如同陷入無形的泥沼,四肢沉重,竟連一根手指都難以動彈!
不僅如此,他感到自己的意識也開始模糊,仿佛有無數冰冷的細絲正從四面八方纏繞上來,要將他拖入無邊的黑暗。
他想呼救,喉嚨里卻只能發出“嗬嗬”的、如同被扼住脖頸的怪響。
他的眼睛死死盯著窗外那七尊在月光下泛著幽冷青光的銅人,瞳孔中充滿了極致的恐懼與難以置信。
最終,他身體一軟,悄無聲息地癱倒在窗下,氣息全無。
翌日清晨,前來灑掃的仆役發現了孔博士的尸體,以及庭院中那明顯被移動過、擺成詭異陣型的七尊銅人。
現場沒有任何打斗痕跡,孔博士身上也無明顯外傷,唯有臉上凝固著極度驚駭的表情,仿佛在臨死前看到了世間最恐怖的景象。
消息傳出,國子監頓時嘩然,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開來。
博士離奇死于非命,教學銅人自行移動成陣,這已非尋常刑案,更涉及怪力亂神,嚴重沖擊了儒家學府的莊嚴與秩序。
祭酒不敢怠慢,立刻封鎖消息,同時火速上報京兆尹府。
蕭止焰接到報案時,正在與上官撥弦、風隼商討平康坊花魁異狀之事。
聞聽國子監奇案,他立刻意識到此事非同小可,尤其是涉及即將到來的科舉大考,關乎朝廷掄才大典,絕不能等閑視之。
“銅人自行移動成陣?孔博士離奇暴斃?”上官撥弦聽聞案情,秀眉緊蹙,“聽起來不似人力所為,倒像是……高明的機關術,或者……更詭異的東西。”
“無論是何物作祟,都必須盡快查明,以安人心,確保科舉順利。”蕭止焰站起身,目光銳利,“撥弦,此案恐怕又需你出手了。國子監乃清貴之地,我帶大隊人馬前往恐有不便,你隨我微服前去勘查。”
上官撥弦點頭:“義不容辭。”
她立刻準備必要的工具,尤其是應對可能存在的機關與毒物的物品。
阿箬聽聞要去國子監查案,好奇心起,也想跟去,被秦嘯以“目標太大,易生枝節”為由攔下。
風隼與影守則先行一步,暗中潛入國子監,排查可能存在的眼線或異常。
當蕭止焰與易容成其文書記官的上官撥弦抵達國子監時,祭酒及一眾學官早已等候在辟雍殿外,個個面色惶惶。
現場已被初步保護起來,但那股無形的壓抑和恐懼感,依舊彌漫在空氣中。
蕭止焰先安撫了祭酒等人,隨后與上官撥弦一同進入封鎖區域。
七尊青銅人像依舊保持著昨夜的位置,靜靜地矗立在庭院中,構成那個所謂的“七星鎖靈陣”。
它們高三尺有余,鑄造精良,表面布滿了代表人體經絡穴位的凹點,本是用于醫學和武學教學的珍貴模型。
上官撥弦沒有急于靠近銅人,而是先站在外圍,仔細觀察整個庭院的環境、地面痕跡,以及銅人擺放的方位。
她精通星象八卦與機關術,一眼便看出,這七尊銅人所處的位置,暗合北斗七星排列,并且隱隱引動了此地某種特殊的地勢之氣,形成了一種極為罕見的“困靈”格局。
若心智不堅或體質特殊者身處此陣中,極易受到精神層面的壓制甚至攻擊。
“陣勢本身,確有古籍記載的‘七星鎖靈’之形。”上官撥弦低聲道,“但僅憑陣勢,絕無可能讓銅人自行移動,更不可能直接致人死地。關鍵在于銅人本身,以及……驅動它們的力量。”
她示意蕭止焰留在陣外策應,自己則深吸一口氣,邁步踏入了銅人陣的范圍。
一步踏入,上官撥弦立刻感到周身氣流為之一滯,一股無形的壓力從四面八方涌來,試圖干擾她的心神,耳邊甚至隱隱響起了無數細碎、混亂的低語。
她立刻凝神靜氣,以內息護住靈臺清明,同時指尖暗扣一枚清心凝神的藥香丸,隨時準備應對。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其中一尊標注著“手少陽三焦經”的銅人。
離得近了,她敏銳地察覺到,這銅人身上散發著一股極其微弱、但異常冰冷的磁場波動,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帶著鐵銹與**氣息的腥味。
她取出一個特制的羅盤,只見指針在靠近銅人時,開始劇烈顫抖,指向并非正北,而是圍繞著銅人周身無序偏轉。
“強大的異常磁力……”上官撥弦心中明了了幾分。
她又從藥囊中取出一片薄如蟬翼的“驗毒玉牒”,輕輕貼在銅人表面。
不過數息,玉牒接觸銅人的部位,竟漸漸浮現出一片不祥的暗紅色脈絡,如同血管般蔓延開來!
“血瘴!”上官撥弦臉色微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