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撥弦心跳如擂鼓,大腦卻異常冷靜。
目光如電光石火般掃過整個庫房。
箱籠林立,陰影幢幢,但并無絕對安全的藏身之處。
一旦家丁進來仔細清點,發現她只是時間問題。
硬闖?
絕無可能。
曹總管親至,門外必有護衛。
她的視線猛地定格在那尊銅雀雕塑之后!
那里有一個因常年放置而留下的空隙,且被銅雀自身的陰影籠罩,若蜷縮其中,或可暫避一時!
別無選擇!
她身形如貍貓般悄無聲息地滑至銅雀之后,最大限度地收緊身體,隱入那片狹小的黑暗之中。
幾乎就在同時,兩名家丁提著燈籠走了進來。
“快點快點,曹總管還在外面等著呢。”
“真是的,大半夜的來清什么云錦……這庫房陰森森的,剛還鬧鬼……”
“少廢話!趕緊找!”
燈籠的光線在堆積如山的箱籠間晃動。
家丁顯然目標明確,徑直朝著存放綢緞的區域走來。
上官撥弦屏息呼吸,連心跳都仿佛刻意放緩。
她能清晰地聽到家丁翻動箱籠、展開布匹的“窸窣”聲,以及他們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燈光幾次掃過銅雀,甚至照亮了她藏身之處前方的地面。
她指尖悄然扣住一枚銀針,若真被發現,唯有冒險一搏,制造混亂再圖脫身。
幸運的是,家丁的注意力全在尋找所謂的“云錦”上,并未仔細檢查這尊顯眼的銅雀。
他們在那批帶有“玄蛇”標記的錦緞附近翻找著。
“咦?奇怪,記得云錦是放在這附近的啊……”
“是不是記錯了?再往那邊找找?”
兩人嘀咕著,漸漸走向庫房另一側。
上官撥弦稍松一口氣,但危機并未解除。
曹總管就在門外,她依然被困。
必須想辦法在他們離開前,或者利用某個時機……
就在這時,庫房外突然傳來一陣喧嘩和馬匹嘶鳴聲!
一個護衛急匆匆跑進來稟報:“總管!不好了!馬廄那邊走水了!”
“什么?!”曹總管尖利的聲音帶著驚怒,“怎么會走水?嚴不嚴重?”
“火勢不大,已經有人在救了,但驚了幾匹西域進貢的寶馬,正在院子里亂竄!”
“廢物!”曹總管罵了一句,語氣急促地對庫房內的家丁喊道,“你們兩個蠢貨!先別管云錦了!立刻出去幫忙攔馬!要是傷了大人的寶貝,仔細你們的皮!”
“是是是!”家丁如蒙大赦,趕緊丟下手中的布料,慌慌張張地跑了出去。
庫房外腳步聲雜亂,人聲、馬蹄聲、救火聲混成一片。
機會!
上官撥弦沒有絲毫猶豫,如同暗夜中的流螢,悄無聲息地從銅雀后閃出。
她并未立刻沖向大門,而是迅速掠至方才那名家丁翻找過的錦緞處,極快地將被翻動過的幾匹緞料恢復原狀,抹去自己可能留下的痕跡。
然后,她才利用門外一片混亂的掩護,貼著墻根的陰影,迅捷而無聲地溜出了庫房小門。
院外果然亂成一團。
遠處馬廄方向確有隱隱火光和黑煙,幾匹受驚的高頭大馬在院子里橫沖直撞,家丁護衛們大呼小叫地圍堵,曹總管正氣急敗壞地指揮著。
無人注意一道纖細的黑影正悄然從庫房角落遁入更深的黑暗之中。
上官撥弦一路疾行,心跳仍未平復。
并非全因險些暴露,更因那枚袖中冰冷的玄鐵令和庫房中發現的秘密。
曹總管裝病!
深夜現身!
“玄蛇”物資!
銅雀殺機!
這一切都指向侯府內部更深、更危險的漩渦。
她必須立刻見到蕭止焰。
然而,剛繞過一處假山,眼看就要回到靈堂偏院區域,前方小徑上忽然出現一點移動的燈籠光亮,以及緩慢而略顯蹣跚的腳步聲。
上官撥弦立刻閃身躲到假山石后。
提燈之人漸漸走近,竟是那位常年沉默寡言、幾乎被人遺忘的啞巴老仆。
但不是影守偽裝。
影守暴露了身份,已經離開侯府。
這個老仆,上官撥弦并不熟悉。
他走得很慢,似乎只是例行夜巡,昏黃的燈光照亮他布滿皺紋、毫無表情的臉。
在經過假山時,他的腳步幾不可查地頓了一下,渾濁的眼睛似乎朝著上官撥弦藏身的方向瞥了一眼,但又仿佛只是無意間的掃視。
隨即,他繼續慢吞吞地向前走去,仿佛什么也沒發現。
上官撥弦心中一凜。
看看老仆的燈籠。
顧不上細思,待老仆走遠,她立刻加快腳步,回到偏房。
關上門,背靠著門板,才真正松了口氣。
袖中的玄鐵令硌得她生疼。
她取出令牌,就著窗外微弱的天光仔細審視。
那玄蛇雕刻得栩栩如生,紅寶石蛇眼閃爍著冰冷詭異的光。
背后的“叁”字,筆劃古拙,透著一股森然之氣。
這枚令牌為何會出現在那里?
是指令?
是信物?
還是……陷阱?
她想起庫房中那個塞入令牌的黑影,以及他突然被曹總管派來的家丁打斷行動……曹總管的出現和馬廄的意外失火,時機未免太過巧合。
難道……
一個念頭劃過腦海:那馬廄失火,驚馬亂局,是否并非意外?
是否是有人暗中出手,調虎離山,助她脫困?
是誰?
蕭止焰?
他如何能如此及時地得知庫房情況并做出反應?
還是……老仆?
她搖搖頭,暫時壓下疑問。
當務之急是傳遞消息。
她走到窗邊,學了一聲惟妙惟肖的貓頭鷹叫——這是她與蕭止焰約定的緊急聯絡信號之一,聲音不大,但在寂靜的夜里能傳出很遠,不易引人懷疑。
等待回應的間隙,她忍不住又摸了摸懷中那個安神丸的小瓷瓶。
冰涼的瓷壁,卻似乎殘留著一絲令人安心的溫度。
不到一炷香時間,窗外傳來極輕微的、有節奏的三聲叩響。
上官撥弦心中一喜,輕輕推開窗戶。
蕭止焰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獵豹,敏捷地翻窗而入,帶來一絲夜晚的涼氣。
“撥弦,發生了何事?”他語氣急促,眼中帶著毫不掩飾的關切,上下打量她,確認她無恙。
他顯然來得極快,呼吸略顯急促。
“我沒事。”上官撥弦壓低聲音,快速將今夜庫房所見——銅雀啼哭、機關毒針、神秘標記的錦緞、黑影存入玄鐵令、曹總管突然現身、自己險遭圍困、馬廄意外失火等事,極簡扼要地敘述了一遍,并將那枚玄鐵令遞給蕭止焰。
蕭止焰聽得面色凝重無比,接過令牌仔細查看,指尖撫過那個“叁”字,眼神銳利如刀。
“曹總管果然是在裝病!這枚‘玄蛇令’……級別不低!”他沉聲道,“庫房竟是他們的一個窩點!銅雀機關……好陰毒的手段!”
“馬廄失火,你可有安排?”上官撥弦問道。
蕭止焰果斷搖頭:“沒有。我接到你的信號立刻趕來,并未安排其他行動。看來……今夜這侯府之中,除了我們,還有第三方勢力在暗中活動,并且……似乎在幫你。”
兩人對視一眼,心中同時浮現出那個啞巴老仆老仆的身影,以及……那位立場曖昧、重傷未明的世子李弘璧。
“這枚令牌,”蕭止焰掂量著玄鐵令,“是福是禍難料。但既是重要線索,絕不能放過。我會立刻通過風隼的渠道,查這‘叁”字令的主人及其權限。”
他看向上官撥弦,眼神充滿擔憂和后怕:“庫房太過危險,曹總管經此一事,定然更加警惕。你日后行動務必更加小心。不如……”
“不如什么?”上官撥弦抬眸看他。
“不如……下次若有此類險情,提前告知我,我在外策應,也好過你獨自涉險。”蕭止焰的話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懇求,“我……我實在放心不下。”
窗外月色朦朧,映照著他英俊側臉上清晰可見的擔憂。
他的關心如此直白而真摯,毫不掩飾。
上官撥弦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
她垂下眼簾,避開他那過于灼熱的目光,低聲道:“我知道了。事發突然,來不及。”
頓了頓,她又極輕地補充了一句:“下次會留意。”
這近乎承諾的回應,讓蕭止焰眼中瞬間迸發出驚喜的光彩。
他看著她微垂的頸項,纖細脆弱,卻蘊含著無比的堅韌,一股強烈的保護欲涌上心頭。
他想握住她的手,想將她擁入懷中,想告訴她不必獨自承受這一切。
但他最終只是克制地、極輕地碰了一下她的衣袖,啞聲道:“好。”
空氣仿佛凝固,某種難以言喻的情愫在沉默中悄然流淌,比千言萬語更令人心悸。
“咳,”上官撥弦有些不自然地別開臉,轉移話題,“那張老仆……他今日值守,聽到了銅雀啼哭,雖未中毒針,但恐怕……”
蕭止焰神色一凜:“我明白。我立刻想辦法派人暗中盯住他,希望能來得及。”
然而,天剛蒙蒙亮,一個噩耗便如同冷水般潑醒了短暫溫存的假象——
庫房老仆張老頭,被人發現暴斃于自己家中!
消息傳來時,上官撥弦正在靈堂做例行的清掃。
她手中的雞毛撣子微微一僵。
前來報信的小丫鬟嚇得臉色發白,哆哆嗦嗦地對管事嬤嬤描述:“說是昨晚就嚇病了,今早鄰居發現沒動靜,進去一看……人都沒氣兒了!臉上表情卻……卻安詳得很,一點不像嚇死或者病死的……可怕極了!”
安詳?
上官撥弦的心沉了下去。
那不是安詳,那很可能是某種劇毒迅速致死、來不及掙扎的痛苦表情!
滅口!
果然是滅口!
“玄蛇”的動作太快了!
他們甚至等不到張老仆可能泄露什么,就直接鏟除了隱患!
曹總管……好狠毒的手段!
也或許,昨夜曹總管親至庫房,根本就不是為了什么云錦,就是為了確認張老仆是否該死!
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升。
這侯門之深,人心之毒,遠超想象。
她必須去驗看張老仆的尸體!
或許能找到毒針之外的其他線索!
但以什么身份?
什么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