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吟片刻,并未服食,而是將藥丸重新裝回瓶中收好。
在徹底弄清他的立場之前,任何來自他的東西,都需保持警惕。
隨后,她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了那片薄絹之上。
薄絹上的墨線因年代久遠而有些模糊,但依然能分辨出那是一條曲折迂回的路徑,沿途標注著幾個極其古怪的符號,并非中原常見的標記,倒有些像某種失傳的西域文或道門秘符。
路徑的終點,是一個小小的叉形標記,旁邊似乎曾有一個更小的圖案,但磨損得太厲害,難以辨認。
而上角那個首尾相銜的玄蛇標記,則透著森然的邪氣。
這像是一幅地圖的一部分,指引向某個隱秘的地點。
會是侯府的某處嗎?
還是府外?
那幾個符號又代表什么?
危險?
寶藏?
還是某種機關陷阱的提示?
上官撥弦凝神思索,過目不忘的記憶力飛速運轉,將她看過的所有典籍、雜書、乃至師父偶爾提及的奇聞異事都與眼前的符號一一對照。
時間在雨聲中悄然流逝。
突然,她腦中靈光一閃!
其中一個狀似三足鳥、卻生有蛇尾的符號,她似乎在一本極其冷僻的、記載西域古國鄯善神殿壁畫軼聞的殘卷中見過類似的圖案!
那本殘卷還是師姐當年無意中從舊書市淘來,姐妹倆曾當趣聞一起翻看過。
師姐……
心口猛地一痛。
她強迫自己收斂心神,繼續推演。
如果這個符號源自西域古國,那其他幾個符號是否也有關聯?
路徑的走向……
她取來紙筆,憑著記憶,小心翼翼地將薄絹上的圖案臨摹下來,然后嘗試著將其與侯府的布局圖(她早已通過夜間探查默記于心)進行比對。
然而,侯府占地極廣,亭臺樓閣、院落重重,這殘缺的路徑根本無法與任何已知區域完全吻合。
難道不是在侯府之內?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玄蛇標記上。
玄蛇……永寧侯……突厥……
一個大膽的猜想浮上心頭。
這片薄絹,或許并非指向某個具體地點,而是……某種秘密交接的路線圖?
或者是進入某個隱秘場所的指示?
錢嬤嬤一個內院老嬤,為何會藏著這種東西?
是她無意中所得,還是……她本身就是玄蛇組織一個極其低調隱秘的環節?
她的死,并非因為打聽了舊事,而是因為她失去了利用價值,或者即將暴露?
線索紛亂如麻。
就在她全神貫注之際,靈堂外院的門口,忽然傳來一陣輕微的、不同于雨聲的響動。
像是極輕的腳步聲,踩在濕漉漉的青石板上,又像是某種小動物跑過。
上官撥弦瞬間警覺,袖袍一拂,將桌上的薄絹和臨摹的紙張盡數掃入袖中暗袋,同時吹熄了手邊的油燈,整個人悄無聲息地隱入偏室最黑暗的角落,屏住了呼吸。
靈堂內只剩下長明燈微弱的光芒,在雨中顯得格外陰森。
外面的聲音消失了。
只有淅淅瀝瀝的雨聲,持續不斷。
是錯覺?
還是……那監視者又來了?
甚至想要靠近?
上官撥弦耐心地等待著,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
過了許久,再無異響。
她緩緩吁出一口氣,正欲重新點亮油燈。
“咚!”
一聲輕微卻清晰的撞擊聲,從靈堂主殿的方向傳來!
像是有什么東西撞在了棺槨上!
上官撥弦心臟猛地一縮!
錢嬤嬤的棺槨還停放在那里!
難道……
她指尖扣住銀針,內力暗凝,身形如鬼魅般滑出偏室,悄無聲息地靠近靈堂主殿。
殿內光影昏暗,長明燈的光芒將棺槨的巨大陰影投在墻壁上,隨著燈焰跳動而晃動,仿佛有什么東西要從中破影而出。
上官撥弦銳利的目光迅速掃過整個大殿。
空無一人。
唯有錢嬤嬤那口薄棺,靜靜地停放在中央。
一切似乎并無異樣。
難道是風吹動了什么?
或是老鼠?
她蹙眉,緩步上前,繞著棺槨仔細查看。
當走到棺槨的另一側時,她的目光猛地頓住了!
只見棺槨下方靠近地面的位置,赫然用某種白色的、粘稠的液體,畫著一個歪歪扭扭的符號!
那符號——正是薄絹上那幾個古怪符號之一!那個狀似三足烏、卻生有蛇尾的符號!
上官撥弦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竄頭頂!
這不是意外!
絕不是!
有人在她剛剛研究這個符號的時候,悄然潛入靈堂,將這個符號畫在了錢嬤嬤的棺槨上!
這是挑釁?
是警告?
還是……某種她尚未理解的訊息?
對方是如何知道她在研究這個符號的?
難道她之前的感應沒錯,對方一直就在附近,甚至可能窺視到了薄絹的內容?
這簡直令人毛骨悚然!
她迅速蹲下身,檢查那白色液體。
湊近時,能聞到一股極淡的、難以形容的腥氣,并非血液,也非尋常顏料。
她用銀針小心沾取一點,仔細分辨。
這似乎是……某種生物的唾液混合了礦物質?
干燥后呈現出這種灰白色澤。
未等她深思,靈堂大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和喧嘩聲,還夾雜著曹昆那尖利的嗓音!
“快!就在里面!給我仔細搜!一個角落都別放過!”
上官撥弦臉色驟變!
曹總管這個時候帶人來靈堂搜什么?
她瞬間意識到,這是一個局!
一個精心設計的、要將她置于死地的局!
畫符號的人,恐怕前腳剛走,后腳就引了曹總管過來!
若被發現在這“自縊”嬤嬤的棺槨上出現如此詭異的符號,而她這個唯一留守靈堂的人就在現場,根本百口莫辯!
到時,無論是被誣陷為裝神弄鬼,還是與“邪祟”有染,都足以讓她死無葬身之地!
好狠毒的計策!
腳步聲越來越近,火把的光亮已經映照在了靈堂的門窗之上。
上官撥弦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
此刻銷毀符號已然來不及,躲藏更是下策,只會顯得心虛。
電光石火之間,她目光掃過棺槨旁因為連日雨水而有些返潮、積了少許灰塵的地面。
有了!
她猛地一咬舌尖,劇痛讓她瞬間逼出眼淚,同時腳下故意一個踉蹌,“哎呀”低呼一聲,整個人“狼狽”地向前撲倒,袖子“恰好”拂過那個詭異的符號!
撲倒的同時,她暗中運勁,袖風帶起地上濕潤的浮灰,巧妙地覆蓋在了那符號之上!
這一切發生在剎那之間。
“哐當!”
靈堂大門被人從外面猛地推開!
曹總管帶著七八個手持棍棒火把、如狼似虎的家丁沖了進來,火光瞬間將整個靈堂照得通明!
“搜!給我……”曹總管尖利的命令聲戛然而止。
所有沖進來的人都愣住了。
只見守靈婢女阿弦正跌坐在棺槨旁,一身素衣沾了些許灰塵,發絲微亂,正抬著一張梨花帶雨、驚惶失措的臉看著他們,眼中還噙著受驚的淚水,看上去可憐又無助。
“曹……曹總管?”上官撥弦聲音帶著哭腔和顫抖,“發……發生什么事了?奴婢……奴婢剛才不小心絆了一下……”
曹總管三角眼銳利如刀,猛地掃向棺槨下方——那里只有一點被衣袖拂過的模糊痕跡和一些散亂的灰塵,哪有什么詭異的白色符號?
他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眼神陰沉地在上官撥弦和棺槨之間來回掃視。
“你剛才在這里做什么?”他厲聲質問,一步上前,幾乎要踩到上官撥弦。
上官撥弦嚇得往后一縮,眼淚掉得更兇,語無倫次:“奴婢……奴婢什么都沒做……就是守著……剛才好像聽到有響聲,嚇壞了……過來看看……就不小心摔倒了……嗚嗚……錢嬤嬤是不是……是不是不安生啊……”
她越說越怕,竟低聲啜泣起來,將一個膽小怯懦、自己嚇自己的小婢女形象演得淋漓盡致。
曹總管死死盯著她,又狐疑地環視整個靈堂,確實再無任何異常。
那幾個家丁也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哼!”曹總管最終冷哼一聲,語氣森寒,“最好如此!若是讓老子發現你裝神弄鬼,有你好果子吃!我們走!”
他顯然沒找到預期的“證據”,悻悻然地帶人離去,腳步聲和喧嘩聲迅速遠去。
靈堂重新恢復寂靜,只剩下上官撥弦低低的、壓抑的啜泣聲——直到確認所有人都已離開,她才緩緩止住哭聲。
臉上的驚惶和淚水瞬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沉靜。
她站起身,拍去身上的灰塵,目光再次落向棺槨下那已被灰塵覆蓋的符號痕跡,眼神銳利如鷹隼。
危機暫時解除,但對手的狠辣與急切,已暴露無遺。
他們坐不住了。
這意味著,她離真相,或許也更近了一步。
而這場在靈堂棺槨旁上演的戲,才剛剛開始。
猛然間窗外傳來一個聲音。
“救……”
冰冷的夜風裹挾著那絲血腥氣,撲面而來。
窗下泥地上的拖痕和血點,在慘淡的月光下,觸目驚心。
上官撥弦的心臟在胸腔里劇烈地跳動著,但她的思維卻異常冷靜。
沒有時間猶豫,無論是陷阱還是真正的求救,她都必須立刻查看。
她單手一撐窗欞,身形如燕,輕盈地翻出窗外,落地無聲。
指尖捻起一點尚未干涸的血跡,湊近鼻尖。
是人血,新鮮,還帶著體溫。
血量不大,但噴濺形態顯示對方很可能受了利器所傷,而且是被迅速拖離的。
拖痕指向后院更深處,那里是下人居所和各類雜役房舍聚集的區域,路徑復雜,夜晚少有人跡。
繡房也在那個方向。
白芷……
那個總是低眉順眼、指節因常年刺繡而略顯粗大的繡娘。
她怎么會卷入這件事?
窗外那個用暗號傳訊、聲音扭曲痛苦的人,是她嗎?還是指向她?
“救……”——是讓上官撥弦去救白芷?還是白芷能救那個傳訊的人?
無數的可能在腦中飛旋,但行動刻不容緩。
上官撥弦沒有絲毫遲疑,沿著那斷斷續續、很快消失在硬質路面上的拖痕和零星血點,朝著繡房的方向疾行。
她將身形提至極限,如同暗夜中的一道青煙,避開偶爾巡夜的家丁,感知開到最大,捕捉著空氣中任何一絲異常。
越靠近繡房區域,空氣中的血腥味似乎越發濃郁了幾分,還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熟悉的奇異香氣?
是冰蛛絲上的那種冷膩甜香!
上官撥弦眼神一凜,速度更快。
繡房是一個獨立的院落,此時早已熄燈落鎖,黑漆漆一片沉寂。
院門虛掩著,并未鎖死!
上官撥弦心知有異,側身閃入院內。
院子里空無一人,只有晾曬的各色絲線在微風中輕輕飄蕩,如同無數妖異的觸手。
正房繡室的門,卻開了一道縫隙。
濃重的血腥味和那奇異香氣,正是從里面彌漫出來!
上官撥弦指尖扣緊銀針,緩緩推開門。
借著微弱的月光,她看到了屋內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