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字叁號院。
那扇本就不牢靠的木門,如今只剩下半邊門框掛在墻上,搖搖欲墜。
死寂。
空氣里,連一絲風都沒有。
丹堂劉長老站在院中,笑呵呵地捻著胡須,那雙渾濁的老眼,卻像鷹一樣鎖在林逸身上。
林逸的臉皮在抽搐。
他那只手,曾簽發過無數內門指令,此刻卻怎么也使不上力。
腰間那個繡著家族徽記的儲物袋,袋口的繩結仿佛長死了一般,他解了三次,指尖都在打滑。
屈辱。
像一盆燒紅的鐵水,從他天靈蓋澆灌而下。
他身后,幾十名跟班弟子,頭顱幾乎要垂到胸口,恨不得當場把自己埋進腳下的泥土里。
院外,數千名圍觀者鴉雀無聲。
他們共同見證著一個內門天驕的隕落。
終于,繩結松了。
林逸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將儲物袋扯下,遞了出去。
陳凡沒有去接。
他的目光越過林逸,看向他身后那群跟班。
“都交出來。”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驚雷在每個人耳邊炸響。
“誰也別想藏私。”
“今天,你們有一個算一個,都得為我這扇‘祖傳’的門陪葬。”
嘩啦啦——
一瞬間,幾十個款式各異的儲物袋,被它們的主人爭先恐后地解下,扔在地上。
仿佛那是什么不祥之物。
林逸的儲物袋,孤零零地懸在半空。
陳凡這才伸手,像捏著什么臟東西一樣,用兩根手指拎了過來。
他甚至沒看一眼。
隨手就拋給了旁邊的劉長老,像是在扔一塊石頭。
“劉長老。”
“您老見多識廣,眼神又毒。”
“勞您大駕,幫小子掌掌眼。”
陳凡的笑容,干凈得像個不諳世事的少年。
“看看林師兄和他這些朋友的全部家當,夠不夠賠我這扇門,還有……我們家師姐受到的驚嚇。”
“驚嚇”二字,他咬得極重。
林逸身體劇烈一晃,后槽牙咬得咯咯作響,一絲血腥味在口腔里彌漫開來。
殺人誅心!
“好說,好說。”
劉長老笑瞇瞇地接過儲物袋,渾濁的老眼里精光一閃。
他的神識探入其中,隨即,“咦”了一聲。
那表情,古怪至極。
他沒說話,只是抬起眼皮,視線慢悠悠地掃過地上那堆儲物袋,最終,停留在林逸身后一名弟子腳邊那個不起眼的黑布袋子上。
陳凡懂了。
他邁開步子,閑庭信步般走了過去。
他彎腰,從那堆積如山的袋子中,先是拿起了旁邊一個更華麗的。
在手里掂了掂。
“嘖,太輕。”
“不像裝了身家性命的樣子。”
他隨手扔掉,然后才撿起了那個黑布袋子。
“嗯,這個分量,有點意思。”
他沒有“手滑”。
他甚至沒有打開。
他只是把袋口朝向劉長老,然后手臂輕輕一抖。
嘩啦!
里面的東西,被一股巧勁盡數震了出來,在空中劃過一道拋物線,精準地灑落在劉長老面前的空地上。
幾塊中品靈石。
幾瓶不入流的丹藥。
還有……
幾枚漆黑如墨的陣旗,和一張暗紅色的獸皮圖紙。
那圖紙剛一出現,一股陰冷、污穢、仿佛來自九幽之下的邪惡氣息,便猛地擴散開來。
圖紙上,用混雜著朱砂和妖血的墨水,繪制著一個由無數扭曲骷髏頭組成的陣法。
每一個骷髏頭,都在無聲地尖嘯。
前一秒還笑呵呵的劉長老,臉色“唰”的一下,全白了!
不,是青了!
他甚至忘了用靈力,一個踉蹌沖到圖紙前,一把將其抓起!
那眼神,像是要吃人!
“‘百鬼夜行噬魂陣’!”
老者的聲音不再溫和,而是化作一聲驚天怒吼,聲浪幾乎要掀翻整個院子!
“此乃魔道禁術!”
“專用于屠城煉魂,歹毒無比!”
他猛地轉身,枯瘦的手指幾乎要戳到林逸的鼻子上。
“林逸!”
“你好大的膽子!”
“糾集黨羽,私藏魔道陣圖,還把它帶到外門弟子的住所!”
“說!”
“你們究竟想干什么?!”
最后三個字,如同三柄看不見的重錘,一錘,一錘,再一錘,徹底擊碎了林逸最后的心理防線。
如果說賠償是恥辱。
那么“勾結魔道”,就是死罪!
是會牽連整個家族,滿門抄斬的滔天大罪!
“轟——!”
周圍的弟子們,像是被點燃的火藥桶,瞬間炸了。
看向林逸的眼神,從鄙夷,變成了徹骨的恐懼和厭惡。
“魔道……他竟然跟魔道有染!”
“太可怕了!他是想把我們青云宗給毀了嗎?”
“查!必須徹查!”
林逸的腦子里“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他看著陳凡。
陳凡也在看著他,臉上依舊掛著那副人畜無害的笑容。
但他此刻才明白。
那不是笑容。
那是一張為他準備好的,通往地獄的請柬。
就在林逸被“魔道禁術”四個字砸得魂飛魄散,搖搖欲墜時。
人群中,一個角落里。
一個反應極快的弟子,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比天還大的事。
他的臉瞬間漲得通紅,像是要把自己活活憋死。
他猛地掏出一枚巴掌大的“傳音螺”,用盡全身力氣,對著螺口壓低聲音,發出野獸般的嘶吼。
“萬寶閣!”
“外門大比的賭盤!封盤了沒?!”
“還有三分鐘!!”
“草!全壓!全壓陳凡師兄贏!有多少壓多少!梭哈!梭哈是一種智慧!!”
這聲嘶吼,仿佛一道閃電,劈醒了所有人。
鏡頭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猛地拉遠。
外門,萬寶閣。
閣樓外墻那面巨大的“靈光鏡”上,正實時滾動著賠率榜。
榜首。
【林逸】,賠率1:1.3。
榜末。
【陳凡(雜役出身)】,賠率1:1000。
鏡面下方,總投注額:十三萬六千下品靈石。
就在甲字叁號院那第一聲嘶吼響起的瞬間。
萬寶閣前,數百名弟子如夢初醒。
“我靠!賭盤!”
“媽的,還有最后幾分鐘封盤!”
“快!快改注!老子那一百靈石不要了!全給我壓陳凡!”
“我的飛劍呢!誰他媽拿了我的飛劍!我要去萬寶閣啊!”
無數弟子瘋狂掏出傳音螺,或者直接祭出法器,化作一道道流光,拼了命地沖向萬-寶閣。
靈光鏡上的數字,瘋了。
陳凡的賠率,以雪崩般的速度狂跌!
1:800!
1:500!
1:200!
1:100!
1:50!
總投注額,則以一種火山噴發的速度狂飆!
十五萬!
二十萬!
三十萬!
五十萬!
整個青云宗外門,在這一刻,徹底癲狂。
甲字叁號院前。
林逸被親信攙扶著,也看到了周圍人那瘋魔般的舉動。
他顫抖著手,取出自己的身份令牌,靈力注入。
一面小小的光幕,投射在他眼前。
正是萬寶-閣的賠率榜。
他看到了。
看到陳凡的名字,像一條瘋狗,從榜末一路狂飆至頂。
也看到了自己那刺眼的,已經跌到谷底的名字。
為了這次大比。
他押上了自己全部積蓄。
還動用了家族的力量。
總共二十萬靈石。
全部,押了自己贏。
“噗——!”
一口滾燙的鮮血,如噴泉般從他口中狂涌而出。
血霧中,他仿佛看到了那二十萬靈石,長著翅膀,笑著朝他揮手告別。
他眼前一黑。
整個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氣暈了。
隨著林逸的昏厥,這場鬧劇,終結。
劉長老笑瞇瞇地一揮手,幾名執法弟子立刻上前,將“證物”和昏迷的林逸等人,像拖死狗一樣拖走。
臨走前,劉長老湊到陳凡身邊,壓低聲音道。
“小子,心夠黑。”
“賺了錢,老夫那份,可別忘了。”
院前,恢復了寧靜。
只剩下一地狼藉,和那堆積如山、閃爍著誘人光芒的儲物袋。
陳凡踢開腳邊一塊碎木,將那半扇門板扶正,勉強卡回門框里。
隔絕了外界所有的視線。
他轉過身。
蘇清雪還坐在他的床上。
手里,還捧著那碗已經涼透了的龍牙米粥。
她看著他,像在看一個剛剛從地獄里爬出來的魔鬼。
陳凡沒有理會地上那堆戰利品。
他走到床邊,看著那碗粥,眉頭微皺。
“涼了。”
他從她手里拿過碗,隨手放在一旁的桌上,發出一聲輕響。
然后。
他俯下身。
雙手撐在床上,一左一右,撐在她的身側。
將她整個人,困在了自己和床鋪之間。
這是一個充滿壓迫感,和強烈占有意味的姿勢。
他湊到她的耳邊。
灼熱的呼吸,吹得她耳垂瞬間滾燙。
“師姐。”
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剛剛殺伐過后的沙啞。
“外面的賬,算完了。”
“現在……”
“我們是不是該算算,我們之間的賬了?”
蘇清雪的心跳,徹底失控。
臉頰,紅得能滴出血來。
她看著男人那雙深不見底,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眼睛,大腦一片空白。
連呼吸,都忘了。
陳凡看著她驚慌失措的模樣,忽然輕笑一聲,直起了身。
他轉身,從那堆儲物袋中,精準地找到了之前王二狗上交的那個古木盒。
他走回蘇清雪面前,當著她的面,輕輕打開。
盒內。
那枚她看不懂,卻感覺很不凡的神秘種子,靜靜地躺在絲綢上。
“當然。”
陳凡將盒子遞到她面前,嘴角的弧度,帶著幾分惡魔般的誘惑。
“如果你覺得,用靈石來抵房費,太俗氣……”
“用別的東西來抵,也不是……不可以商量。”